皇帝既然如此崇高,臣民既然如此卑微,两者几乎可说不属于同一物类。臣民若属人类,皇帝就必属神类。汉代的皇帝以至后妃都立庙祭祀。高帝时令诸侯王国京都皆立太上皇庙。高帝死后惠帝令郡国诸侯各立高祖庙,以岁时祠。惠帝尊高祖庙为太祖庙,景帝尊文帝庙为太宗庙,行所尝幸郡国各立太祖太宗庙。宣帝又尊武帝庙为世宗庙,行所巡狩皆立世宗庙。至西汉末年,祖宗庙在六十八郡国中共一百六十七所。长安自高祖至宣帝以及太上皇悼皇考(宣帝父)各自居陵立庙旁,与郡国庙合为一百七十六所。又园中各有寝便殿。日祭于寝,月祭于庙,时祭于便殿。寝,每日上食四次。庙,每年祭祀二十五次。便殿,每年祠四次。此外又有皇后太子庙三十所。总计每岁的祭祀,上食二万四千四百五十五份,用卫士四万五千一百二十九人,祝宰乐人一万二千一百四十七人。皇帝皇室的神化可谓达于极点!
不只已死的皇帝为神,皇帝生时已经成神,各自立庙,使人崇拜。文帝自立庙,称顾成庙。景帝自立庙,为德阳。武帝生庙为龙渊,昭帝生庙为徘徊,宣帝生庙为乐游,元帝生庙为长寿,成帝生庙为阳池。
皇帝皇室的庙不只多,并且祭祀的礼节也非常繁重,连专司宗庙的官往往也弄不清,因而获罪。繁重的详情已不可考,但由上列的统计数目也可想见一个大概。这种神化政策,当时很遭反对。详情我们虽然不知,反对的人大概不是儒家根据古礼而反对,就是一般人不愿拿人当神看待而反对。所以“高后时患臣下妄,非议先帝宗庙寝园官,故定着令,敢有擅议者弃市”。这种严厉的禁令直到元帝毁庙时方才取消。
这种生时遍地立庙的现象,当然是一种政策,与宗教本身关系甚少。古代的政治社会完全崩溃,皇帝是新局面下惟一维系天下的势力。没有真正阶级分别的民众必定是一盘散沙,团结力日渐减少以至于消灭。命定论变成人心普遍的信仰,富贵贫贱都听天命,算命看相升到哲学的地位。这样的民族是最自私自利最不进取的。别人的痛苦与自己无关,团体的利害更无人顾及,一切都由命去摆布。像墨子那样极力非命的积极人生观已经消灭,现在只有消极怠惰的放任主义。汉代兵制之由半征兵制而募兵制,由募兵以至于无兵而专靠羌胡兵,是人民口渐散漫,自私自利心发达,命定论胜利的铁证。现在只剩皇帝一人为民众间的惟一连锁,并且民众间是离心力日盛向心力日衰的,所以连锁必须非常坚强才能胜任。以皇帝为神,甚至生时即为神,就是加强他的维系力的方法。天下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