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教他看见凶狠毒恶,和城里为什么一声也不响的原因。
在平日,文城虽不是个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乐土,可是城里城外同样的可以安居;即使偶然的有个小偷或路劫,也仿佛只增加了居民们彼此的关切,而不至于大惊小怪的感到什么威胁。
现在,那些早晚巡逻的敌兵便是天字第一号的强盗。
他们看见什么拿什么,高兴拿什么就拿什么。
鸡鸭,猪羊,衣服,首饰,妇女,都是一样。
他们是海贼,最无情,最小气的海贼。
老郑看到听到的是一部最污浊最可耻最野蛮的历史——虽然还很短,可已经不是稍微有点血性的人所能忍受的。
使他最担心的是小郑和媳妇。
小郑是那么心粗胆大,而媳妇是那么年轻无知。
女人,在如今,便是罪恶与祸患。
他昼夜紧守着他们,好教他们不碰在敌人的刺刀与兽行上。
他是茅舍的眼,耳,鼻;他老看着,听着,和象猎犬似的嗅着,以免敌人冷不防的捉到他们。
他几乎没有一天不自己叨念:“要杀,杀我老头子!
老天爷,千万把我的儿子和儿媳妇留下呀!”
白天,他惊惶不安,无论是鹰啼还是犬吠都足以教他心跳;他听着松风,或看着青天,仿佛林中或青天上都会猛孤丁的落下祸患来。
夜里,他睡不安。
他追想从前的太平景象,和唐连长的壮烈牺牲,并盘算明天的事。
没有明天,明天的生死祸福已经不是他自己所能决定的。
那些拿枪的敌兵几时要你的命,你几时就须到另一世界去。
他最欢喜工作,锄头铁锹的光滑的木柄,与地上的味道,永远给他一点欣悦。
持着锄,立在地上,教他觉得自己象松树那么稳定,生命在地里生了根。
现在,他懒得去工作,因为文城已经死了,而他自己的明天也不会再光明。
他常坐着发楞。
在发楞的时候,他悟出许多道理来。
在战前,他在城里,听过学生与学校的先生们的讲演。
他听到“爱国”
和“亡国”
等等动心的名词与道理。
他们的话的确使他动心,但只是那么一会儿;过去,就马上忘掉。
那些爱国与亡国的事离他太远,就好象听说美国的鸡有九斤重一样,虽然很有趣,可是与自己无关。
现在,他悟出许多道理来。
假若他有机会去讲演,他必定会具体的说出许多爱国与亡国的事实来。
到了梦莲屋中,梦莲坐下,松叔叔立着。
谁也没有话说。
梦莲想请他坐下,话还没有说出,那无声的,滚热的,眼泪已经一串串的流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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