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格尼丝王太后愣了愣,不甘地横了红药一眼,恼怒道:“她说自己是公主,就应轻信?可有证据?就是盖伊那样的骑士,也有一柄骑士的剑来证明自己的身份!
……”
一阵步履踩在波斯长毛地毯上的窸窸窣窣声传来,博杜安四世随即出现在门后,淡淡道:“有的人,徒有一个头衔,却做不出真正公正而高贵的事情。
有的人,从心灵和举止就可以看出她的高贵,无需屡次证明。”
这句话一瞬间如同一柄锋利的剑,劈破突然变得有点沉闷的空气,直刺红药的心底,在她曾经柔软然而却已经被残酷无情的世事摆弄得冷硬的心上,划开了一道清晰的伤口。
然而那伤口里却没有鲜血冒出,只是汩汩地往外涌着热气。
那令红药有丝惊慌,继而有丝释然——原来,自己的心底还是存留着一线温热的,只是隐藏得太深太好。
直到今时今日,才由这个几乎病弱了一世的少年王郑重的一句话,从地底翻掘出来。
否则,那丝温暖,也许会隐藏在这一世的黑暗里,永生见不得天日。
阿格尼丝王太后和这城里其他人对她的敌意、疏离、冷淡与防备,她虽然从来不曾流露过什么,但是心底毕竟是愤恨而怨怼的。
她自认这个公主的头衔虽然确实有那么一点点来路不正,然而她对待这座城里的每一个人,尤其是这座城的君王,却是拿出了真真切切的十足诚挚的。
她也认为自己不应当受到这样不公平的待遇,可是她无计可施,连怨言都不能流露半句。
可是当她今日听到这年轻而病弱的耶路撒冷之王,在自己最亲近最尊重的母亲面前,这样堂堂正正地大声为她辩护的时候,在那一瞬间,她感觉从前累积起来的许许多多怨怼、憎厌、愤怒与不满,都仿佛骤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全身从头裹到脚跟,脸上还覆盖着一个银面具,从未以真实面孔示人的少年王——他们传说里带着那么一点冷淡,总是有点敬而远之的麻风王,病弱的身躯此刻挺直站立在起居室的门口,有明媚的光线从他身后照过来,令他看上去仿佛是站在光里,那样温暖坚定而令人信服。
在那一瞬间,红药感觉自己仿佛真正是在仰视着一个英明的帝王了——虽然他的领土只是几座小小的城池,他的身量也并不比红药高出去多少。
阿格尼丝王太后的视线先是与博杜安四世的眼神相遇,一瞬之后,她却率先把眼神移开,落在一旁看上去仍然低眉顺目的红药身上。
许久以后,她突然冷笑了一声。
“我亲爱的儿子,你从来都有着一颗慈善悲悯的心。”
她说。
“还记得你小的时候,连你父亲叫你去和其他孩子一道打猎,你都不肯去么。
那一年,你捡到一只小鸟……后来,它怎么样了呢?”
博杜安四世身上骤然散发出一股寒气。
这让距离他最近的红药也敏感地体会到了,不由得惊愕地微微偏过头,不着痕迹地从低垂的眼帘下偷偷望着他。
然而博杜安四世把自己的情绪隐藏得很好。
那股冷意只持续了短短的一霎。
他已经淡淡一笑,说道:“……当我溜下病床,想去找它的时候,它已经死在了一个阴暗的角落里。”
红药轻轻地倒吸了一口气。
她突然明白了阿格尼丝王太后方才所说的“那一年”
指的是什么时候。
想必是他九岁那年,刚刚被发现他得了麻风的时候吧。
那只小鸟,大概是在他还是个无忧无虑地成长着的孩子,在高贵的王庭里享受着父母和其他人全部的宠爱的时候,收养的吧。
然而后来他生病了,大概被强迫卧床休息治疗吧。
然后当他有一天偷偷溜下病床,想去看看他喜爱的收留下来的小鸟儿的时候,却赫然发现不知何时,失去了他的庇护,它已经不明不白、无声无息地死了。
在那一瞬间,她忽然想要抱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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