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父亲一生最大的希望是我能把书念成。
他并不是期望他的儿子能做官,只是希望儿子不要再像他那样终生受苦受累,而是能吃上白馍夹肉。
父亲常去西北农学院里做副业工,他最羡慕学院里那些教职员工大口吃白馍,大块咥肥肉。
我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
1965年,我以优异的成绩考入武功县杨陵中学(今杨陵区高级中学)。
是时,这所学校也是西北农学院的附中,教学质量在全省都是名列前茅。
我们那个班是个尖子班。
1965年,杨陵中学高考成绩是全省第一,一班共有五十六名学生,只有两名落榜,据说其中一名还是由于身体不合格而落选的。
学校已做出规划蓝图:1966年高考,一个学生都不能落,全部上榜。
没有人认为这是吹牛。
因为高六六级甲班的学生都是挑选出来的尖子生,学习成绩在高六五级之上。
正当师生们为高考努力之时,“文化大革命”
爆发了。
那时我还不满十三岁,心智远没有成熟,完全是个懵懂少年。
2008年10月3日,我们初六八届甲班同学聚会。
四十年后再相聚,那个激动的场面很难用语言形容,要说的是,同学尚迎和在聚会之时无限感慨地说:“咱们班有位同学令我敬佩、惊讶,那就是贺绪林。
他写了那么多书,并且拍成了电视剧。
最初我不相信,后来我在深圳一家书店看到一本抢眼的书《最后的女匪》,翻开书看作者简介,这才信了,赶紧买下了书。
另一位是辛立。”
尚迎和同学有一点说错了——我不值得敬佩;一点说对了——辛立同学的确是个另类,确实让我们感到惊讶。
2012年,辛立从美国回来探亲,顺便来看望我,我问起他的职业,他说他现在搞历史研究。
闲聊中我们都说到了当年的大串联。
回首以往,我们都很感慨。
1968年12月,毛泽东主席发出指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很有必要。”
他巨手一挥,把数以千万计的学生挥到农村去了。
城里学生到农村去,有补贴有照顾,这被称作“知识青年上山下乡”
;农村学生回家乡劳动,什么补贴照顾都没有,还把“知识”
这个词给省略了,被称作“回乡青年”
。
从学校回家那天,我站在村南的黄土坡前仰面望天。
“你的命不好,生不逢时。”
父母的感叹犹在耳畔。
我真想大吼几声问问苍天,出出胸口的闷气,却最终低下了头,默然无语地走回家。
怨天尤人又有何用?
渐渐地,我的生活恢复了平静。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复一日,月复一月。
就连晚上做梦的内容也出奇地相似:我从深厚的黄土层里钻出来,用沾满牛粪的粗糙的双手挥动着老?头,头上脸上胸膛上滚动着闪着油光的汗珠,摔在地上碎成八瓣;头顶上是蓝天红日,脚下是黄土绿地……
俗话说“七十二行,庄稼汉为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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