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四处寻找他的呼吸声。
卧室里没有,庭院里没有,公共汽车上没有,城外沼泽地里也没有;窗帘的褶皱里没有,吊灯的玻璃罩上没有,我的食指上也没有……从他的呼吸,那些遍布细节的声响里,我能准确换算出他喝了几两白酒。
他是个酒后兴奋的人。
酒精不能麻醉他的语言系统,也不能麻醉他的腿、胳膊、手和脚。
酒后回来,他像一棵风中的大树,枝叶晃动而主干倾斜。
空旷的客厅里,有我看不见的他的朋友或敌人。
让他在沙发上坐下来,口语、书面语、甜言蜜语都是无效的。
他听不见我说话。
他就在我的眼前创建了一个他的空间。
我被留在他的空间的外面。
我进不去,我的语言进不去。
他在玻璃罩里正在和他的战友、哥们儿进行交流,热烈、亲密。
但是他处境危险。
家具的所有棱角都在等着他。
几次他都奔着茶几的直角、沙发扶手的弧度去了。
这时,我就放下了语言,我的身体一下子就进入他的空间,并迅速投入到治理这个空间秩序的劳动中。
如果从窗外看,我和他的姿势特别像打架,而且难解难分,势均力敌。
当我的身体透出汗水的时候,我就打赢了这个战斗。
他被我控制,终于坐下了。
我的目标就是使他坐下,最好是坐在沙发上。
最后的结局没有向最好的方向去,他坐地板上了。
如果从窗外看,我站着,他像跪着。
从这个姿势看,我也是赢了,而且赢得很彻底——那男人都跪下了啊。
我换算的结果是:他至少喝了一斤五十度以上的白酒。
喝半斤与喝一斤他所呈现的状态是有很大差别的。
喝一斤以上,他呈现那种欢愉的情状,很是好玩——他的战友孙振,酒后找不到家,但他找到了他家的那个小区。
于是他跟人家打听:请问你知道孙振家在哪个楼住吗?被提问的人开始思索。
他看见人家想不起来,就在一旁提醒:我就是孙振——他是怎么回来的我也迷惑。
站立不稳的人是怎么走回家来的?我看见他站着是那么危险。
一个人的身体姿势如果改变,那么他就突然与四周的一切物体发生冲突。
坐下来后,他不说话了——不说话他是不甘心的,他开始呕吐……
已经半夜了,我得把他弄到床上去。
从沙发到床上的距离有多远呢?没有多远,可是我感到遥远。
一个人处在非常状态,那么距离和时间都将发生看不见的改变。
平时几步加一两个转身就完成的距离,此刻突然在我的眼前不确定起来。
那个过程我可以写两千字,但是我不写了。
要写就写他在那个过程中说的一句话:他说已经早上了,他要上班去。
因为他坚信已经是早上了,是早上就应该上班去,上班去的方向跟进卧室的方向是相反的。
他向着上班的方向努力,我必须拿出体力消耗他上班方向的力量而有所剩余才能把他弄进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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