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忠康求生心切,竟真把夜壶里的玩意全灌入口内。
众匪狂笑,又想了许多花招来戏弄他。
他们叫他舔鞋底,叫他学狗叫,叫他摇一条不存在的尾巴,他们玩够了、玩烦了,其中一个就抡起那只黄铜夜壶,往雪娃父亲的脑袋上猛砸而下。
雪娃醒来时,正对着父亲的眼睛——只是眼睛而已。
父亲的头被敲了个烂碎,一只迸出眼眶的眼球滚落在雪娃的脸边。
雪娃不记得自己害怕过,他始终以为这是梦:每一次挨揍后的睡眠里总是布满了乱梦,醒来的第二天也总是比当天更疼。
然而这个梦,他始终没醒来。
捧角的票友都知道,名伶萧懒童是一等一的雅人,爱净、爱香、爱奇花异草,但谁也不知道,名伶的鼻子边总是有挥之不去的血腥的味道、尿臊的味道、脑浆和呕吐物混合的味道。
为了父亲的丧葬费,雪娃自卖自身。
其实老早就曾有戏班的班主上门,肯花一笔大钱来讨他,“这孩子天生是吃这碗饭的材料,瞧瞧这眉眼、这身条……”
施忠康一个大耳刮子就把班主给呼了出去,“我姓施的就再是个烂赌鬼,也犯不上拿带把儿的儿子给你当兔子!”
施忠康死后,班主再登门,给出的价钱就拦腰斩了一半,但雪娃没争,中间人给他念那张卖身关书时他也没细听,听来听去也不过是一连串的“无责”
:学艺期间徒弟若病了,师父无责;徒弟若伤了,师父无责;徒弟残了疯了、逃了死了……师父一概无责,任何事都是“听天由命、与人无干”
。
雪娃摁下了手印,拿自己换来一块小墓地、一口烂棺材,纸钱香烛是他捡的。
安葬过父亲,他在乱坟岗子里跪着,淡淡地在心里想,你给人看了一辈子地,死后这块地,还是儿子给你化来的,儿子死后,可不知有没有人来替我化块地?
这就是七岁那年雪娃的想法,多年后他忆起,会暗笑自己其时的幼稚和多愁。
雪娃学起戏来比一干师兄们都灵,师父却对他责打得更狠,“这是栽培你!”
有天深夜,师父把雪娃唤入自己的房里,一面给琴换弦子,一面同他说戏,说着说着,他就放下了手里的琴,把手掌搁在了雪娃的身上,从脸到屁股地又擦又挠、又揉又捏,“这么多孩子里,师父就心疼你一个。
你要想学真玩意儿,就得和师父也动真的。”
雪娃撞见过师父和几个师兄们私底下的情状,他懂,“动真的”
就是父亲骂的“当兔子”
。
他气得浑身发抖,师父还当他是害怕,连连安慰他说:“乖孩子,别怕呀,一会儿师父包你快乐。”
说着就来剥他的衣裤。
师父压上来的时候,雪娃就手摸了根换下来的旧琴弦,套住他颈子。
听天由命,与人无干。
雪娃趁夜逃跑,把一座座城镇和村庄,还有一层套一层的噩梦都抛在了后头。
数月之后,他流浪到山东,结果又遇上一个戏班子。
这是一名大青衣自己挑的班子,青衣叫萧润麒,曾也是京师红人,后来势头跌落,便来外地跑码头。
他看雪娃这孩子容貌俊俏、嘴巴严紧,就收在身边当了个小跑腿,递递拿拿的。
因雪娃不擅巴结,总是拨一下动一下,萧润麒就取笑着给他安了个别号——“懒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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