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二十年里,每周八十小时的工作并没有成功抑制住我的表达欲,我压榨睡眠和假期,周末写杂文,春节年假写小说,大酒吐完写诗歌,大概两年成一本书。
至今为止,出了六本长篇小说、一本短篇小说集、三本杂文集、一本创作诗集、一本翻译诗集。
我哥哥有一次喝多了说:“其实啊,你在文学上的运气超级好。
你看啊,你写十五岁到三十岁的半自传‘北京三部曲’,拍成了电影电视剧,很多青春期的学生会读、很多想了解北京的人会读。
你酒后乱写的‘怪力乱神三部曲’,其中《不二》成了卖得最好的繁体中文小说,你还没被佛教徒打死,你真鸡贼。
过去十年,你的短篇小说也卖了好几个电影改编权,杂文集就在你一直瞧不起的机场书店里卖着。
你还创立了超简诗派,每到三月,有自来水的地方就有人提到‘春风十里不如你’,多少诗人写了一辈子一个字儿也留不下来啊。
你还重译《飞鸟集》,创造了在21世纪诗集被下架的历史。
其实,你想想,你还想干吗?多寿招辱,你现在死掉,相当完美。”
我想了一下,我哥哥说得对,我心目中的文字英雄,多数没活到我现在这个岁数。
卡夫卡,四十一岁死了;劳伦斯,四十四岁;王小波,四十五岁;凯鲁亚克,四十七岁;卡佛,五十岁。
一个日本朋友送了我一张巨大的纸,纸的大标题是“二十一世纪”
,下面密密麻麻地列出从2001年到2100年的每一天。
他想用这张纸劝我,珍惜光阴,努力奋进。
我在这张纸的面前站了一会儿,清清楚楚地看到一个事实,在这密密麻麻的日期里面,必然有一天是我在人世的最后一天。
我想到的是:
第一,绝不在无聊的人和事儿上浪费时间,哪怕一天。
第二,继续用各种可能的方式推进医疗的进步,缓解人类肉身的苦。
第三,呼吸不止,写作不止,老老实实地放开写,能写多少算多少,看看还能写出多少人性的黑暗与光明,缓解自己和他人内心的苦。
第四,少见些人,多读些书。
见人太耗神,做幕前工作,我蠢笨如猪,在书里和写作里,我游得像一条鱼。
活着活着就老了,活着活着就挂了。
天亮了,睁开眼,又赚了,希望二十年后能看到你。
不一。
冯唐2017年4月于北京不二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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