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他完全清醒了以后,他陆陆续续听徐运波说起事故发生后的一切,原来他是进入火场那几个人中最幸运的一个,因为他率先一步去救了孩子,所以出去的时候,他离门口的位置最近,侥幸活了下来。
而剩下的那四个队友,却无情丧身在了那片滚烫火海里,没机会再走出来了。
路池雨在听到这一切后,他就这样瞪着眼睛无声地掉眼泪,心也像是跟着那场火一起死了。
他的后背是烧伤最严重的地方,整片皮肉都粘连在了一起,就连呼吸喘口气都觉得疼,身上的烧伤每天都要去换药,每次换药对于路池雨来说都像是一场凌迟,可是这种疼痛比起他的心理的伤口来说,简直是九牛一毛。
那些失眠的夜晚,他盯着医院的天花板就出神地想,他想为什么只有自己活了下来,他想如果当初进去的时候,他让别的队友先一步去救孩子,活下来的会不会就是别人了。
可是如果上天再给他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他想,他仍然会选择自己做那个身先士卒进入火场的人。
这是一个无法解决的伪命题,他陷入了一种情绪的魔障之中。
路池雨那段时间嗓子受伤没法说话,无处倾诉,于是所有的复杂苦闷情绪都被他压在了心底,愧疚、悲伤、和自己独活下来的那种惨痛糅杂在了一起。
他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夜夜失眠,因为他只要闭上眼睛就会做噩梦,梦里只有那片滚烫如地狱的火场,还有那些被火焰吞噬的队友们。
等到出院后,路池雨试图让自己重新成为原来正常的样子,他怕父母年纪大了还要跟着他操心,也怕自己的一蹶不振对不起那些死去的兄弟们,他逼着自己重新站起来,以一个正常人的形象展现给所有人,让大家放心。
可等到重回工作岗位后,他却发现因为心理原因他竟然无法再进入火场,那一瞬间,他也说不清自己的感觉是崩溃还是解脱。
更多的好像还是一种如释重负和一种逃避般的抽离。
他听了队里的话,去看了心理医生,最后得出的鉴定结果就是,在二一五的火灾事故后,他有很严重的职业心理障碍和一定程度的自毁倾向,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他无法胜任消防的一线工作。
也是在这种情况下,队里半强制停了他的工作,说是给他放个长假,让他换个环境转换一下心情,也许会对他恢复有所帮助。
于是,路池雨最终用一张去往西藏火车票却机缘巧合逃到了西宁。
路池雨在说起这一切的时候神色很平静,仿佛不是在叙述自己的事情一样,最后,他靠在周厉行的身上,裹了裹衣服说:“其实,我不想和你说这些的,总觉得好像在和你卖惨,想让你多可怜我一点似的。”
“我不会可怜你。”
周厉行用手捏了捏他的脖子,他低声说,“我就是心疼你,这大半年来,过得很艰难吧,辛苦你了。”
路池雨原本还正常的情绪这会儿却突然像是洪水开闸,一发不可收拾,他用力在周厉行的肩膀上蹭了两下,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说:“真的很辛苦啊,不过因为遇见你,好像伤口都没那么疼了。”
“这是我的荣幸。”
周厉行笑着看他,“如果能做你的止疼药,我很乐意。”
路池雨低头嘟囔说:“可是止疼药会上瘾的,突然戒断,人会很痛苦。”
周厉行望向他,笑容里带着捕猎者的引诱,他轻声说:“那你或许可以再多吃一段时间止疼药,等到伤口真的痊愈了,再戒断也来得及。”
被刺伤的过去这个夜晚直到最后,路池雨也没给周厉行一个确定的答复。
他听懂了周厉行话里的暗示,周厉行这人难得这样地外露情绪,他知道周厉行是想留下他的。
如果再早一段时间听到这句话,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继续待在这里,直到不能拖延必须回去的时候。
可是今晚和周厉行这一通掏心掏肺的倾诉过后,路池雨却觉得自己心里好像有一些堆积的郁结松动了。
从他来到西宁之后,他见识到了太多为了热爱留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周厉行、杜雨岚、何曼、童湘、薛白杨、巴桑,他们有的是为了职业,有的是为了爱情,也有的是为了信仰。
可是无一例外,最终支撑他们走到今天的,都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热爱。
路池雨也逐渐考虑清楚,他的热爱,终究还是留在了那片火场里,尽管火场带给他数不清的伤痛,可他还是愿意在这种伤痛中破茧重生,继续坚持下去。
他想,他终归是要回去京州的,那里有他放不下的火场,有他于苦难中拯救人命的意义,也有他那些逝去的兄弟留给他的使命。
(第1页)
请关闭浏览器阅读模式后查看本章节,否则将出现无法翻页或章节内容丢失等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