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一切都变得比他走的时候更渺小,更破败,更萧条。
街道的垃圾堆上到处都是饥饿的老鼠,惊得拉车的马儿走得磕磕绊绊。
从港口到他家这段漫长的路上,在总督区的中心地带,他没有碰到任何能对得起他的思乡之情的东西。
他沮丧之极,为了不让母亲看见,便把头扭向一边,默默地淌下眼泪。
古老的卡萨尔杜埃罗侯爵府,即乌尔比诺·德拉卡列家族世代居住的宅邸,在这场浩劫中也未能独善其身。
胡维纳尔·乌尔比诺看到家中的景象,心都要碎了。
他从阴暗的前厅走进来,看到花园的喷泉池里积满尘土,鬣蜥在一朵花也没有的杂草丛中乱爬。
他发现通往主要居室的那段装着铜扶手的宽楼梯上,缺了好几块大理石板,还有的板已经裂了缝。
他的父亲,一位献身精神超过医术水平的医生,死于六年前那场席卷整个城市的亚洲霍乱。
从此,这个家的灵魂也随之而去。
他的母亲布兰卡夫人,早已用黄昏时的九日祷告代替了亡夫生前常带她去的音乐晚会和室内音乐会,想到自己将穿着丧服度过余生,她压抑得喘不上气来。
两个妹妹也违背了风趣快乐的本性,成了修道院的盘中餐。
回家的那天晚上,由于害怕黑暗和寂静,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医生片刻也没有睡着。
一只石鴴从没关严的门缝钻了进来,每隔一小时,刚好整点的时候,就在卧室里叫上一阵儿。
他数着念珠念了三串《圣三光荣颂》,还念了所有他能记得的其他经文,以祈祷消除灾祸和不幸,驱散专在夜间窥视的各种鬼魅魂灵。
附近圣牧羊女疯人院里,传来疯女人在幻觉中发出的尖叫声,水瓮里的水一滴一滴落在水盆中,无情地在整幢房子里回荡,迷途的长腿石鴴在卧室里来回乱跑。
他生性怕黑,再加上父亲无形的亡灵就存在于这座沉睡的宽阔宅邸,这一切都令他毛骨悚然。
早上五点,石鴴和邻居家的公鸡一起啼鸣,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医生把自己的肉身和灵魂完全交托给全能的上帝,因为他感到再也没有勇气在祖国这片废墟上多住一天。
然而,亲戚们的关怀,几个星期日的郊游,以及那些和他门当户对的姑娘们的倾心仰慕,最终减轻了回家的第一印象所带来的苦涩。
他慢慢习惯了十月的闷热,周遭刺鼻难耐的气味,以及朋友们不成熟的看法,习惯了大家的那句:“明天见,医生,您不要担心”。
最终,在习惯的魔力面前,他屈服了。
很快,他便为自己的屈服想出了一个简单理由。
这里就是他的世界,他对自己说,这个悲伤而压抑的世界是上帝安排给他的,他属于这里。
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接管了父亲的诊所。
他把那些英国家具原地不动地保留了下来,尽管它们硬邦邦的,非常古板,而且还会在清晨的寒风中吱扭作响。
但是那些有关总督时期科学以及浪漫主义时期医学的著述,他都让人搬到了阁楼,带玻璃门的书柜中则放进了法国新一派的著作。
他摘下那些褪了色的廉价彩画,只留下画着医生和死神争夺一位裸体女病人的那幅,还有那张用哥特字体印刷的希波克拉底誓词。
在空出的位置上,他挂上了自己在欧洲各所学校以优异成绩取得的各式各样的文凭,紧挨着父亲唯一的那张。
他试图在仁爱医院推行新观念,但这并不像他曾满怀青春的激情所设想的那样。
在这座古老的医院里,人们固执地恪守着代代相传的迷信观念。
(第2页)
请关闭浏览器阅读模式后查看本章节,否则将出现无法翻页或章节内容丢失等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