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某个时分,日军开始入侵鼓浪屿。
按国际日期变更线计算,我们那里是12月8日。
在婆婆去世一年之后。
我们大部分人隐约感到事态有变时,日军已经登上鼓浪屿,开始从码头向闹市区进军。
我在睡梦中被什么声音吵醒,于是下了床,踮起脚尖穿过房间,打开窗户。
起初,巷子里和邻近的宅子看起来出奇地宁静,仿佛所有人都在聆听动静。
接着,日本人行动的声响开始逐步扩散开来,穿越房屋、树木、围墙和山丘,到达我们所在的位置时,声音已然变形,与其说是听得到,倒更像是感觉得到:时断时续的船只引擎声、低沉的叫喊声、军靴跑步时发出的咔嗒嗒声,还有枪支开火的声音。
谁能来救我们?我心事重重地披上衣褂。
或许,美国会派海军,或者,英国会派一艘军舰。
我踏着软底布鞋,急匆匆地下了楼,直觉告诉我,这次不会有救兵了。
阿州已经在母亲房中,哆嗦着站在床边。
“你看看。”
我一推开房门,母亲就忍不住说,“他冻得小脸儿发白也不敢爬上来。”
我没答话。
要是几天前,我会嗔怪阿州大半夜跑到母亲床边,会告诉他,三岁是大孩子了,不能再跟外婆睡。
即使现在我也没改变想法。
“怪不得呢。”
我说着抱起阿州,捏捏他的脚趾头,“他连鞋子都没穿。”
母亲叹息一声,“你帮我起床吧。”
母亲的手臂跟阿州的脚一样冰凉,但我们并不想关上窗户。
“今天一大早,日本人把一艘英国炮艇给炸了。”
我探身到床下拿缎子鞋时母亲说,“炮艇泊在上海黄浦江上。
阿桂几分钟前刚把报纸拿给我。”
也许是偶然事件罢,我若有所思地把拖鞋套在她变形的小脚上。
日寇炸毁黄浦江上一艘炮艇,并不一定意味着要对所有的公共租界区下手。
“还有一艘美国炮艇。”
她边说我边搀扶她下床,“美国人根本没反击。”
“您说在上海?”
母亲点点头。
我不敢相信。
从何时起日本人变得如此猖狂,美国人和英国人变得如此无能?我把屏风打开,好让母亲在后面更衣,她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我装没听见。
她行事不拘小节,不忌讳年幼天真的阿州,我不行。
他可不再是婴儿了。
然后,她跟平常一样,开始晨起的深呼吸锻炼,随着每次吐纳气息,她举起双臂再用力放下。
“出什么事了,妈妈?”
阿州问道,他冰凉的小脚趾曲一下,张一下。
“今天,阿州,你一定要当个大孩子。”
“好的,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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