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高高兴兴地启程回乡度假,打从心底感到他在修道院期间所过的生活并非没有益处。
出发时他感到他自己好似一个兴奋的小孩。
但不久之后他又明白到,他不但已经不再是个小孩,甚至连青年也不是了。
他可以体会到此点——每当他想以一个姿势,想以一声大叫,想以某种孩子气的行为一舒学童休假时的快乐和轻松心情时,他就觉得他的胸中充满了窘迫和内在的阻力。
毫无疑问,曾经一度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一声无谓的轻叹,向树上的鸟儿欢呼一阵,大声吟唱一支进行曲,以轻快而又有韵律的舞步沿途摇摆而进——所有这些,如今再也不行了,勉强行之,不但变得生硬僵直,而且也显得愚蠢可笑了。
他感到他已经是个成年之人,在感觉和气力上虽仍年轻,但已不再惯于投合一时的情性,不再能够自由自在地飞翔,而只唯有勇往直前,接受义务的牵缠——为了什么?为了某个官职?为了对这位出家僧侣代表他的国家和教会组织做事?这都不是,毋宁说是为了教会组织的本身,为了这个圣秩制度。
他在这种蓦然生起的自我分析当中顿然体悟:他已在不知不觉中投入了这个圣秩组织而成了它的一个部分。
他的这种自制就是出于此种负责之心,因为他已属于这个高等的集团。
这就是使得许多青年变老,使得许多老人年轻的原因,这就是推举你、支持你,同时又像树桩系住猎狗一样夺你自由的事情。
这就是使你丧失纯真的事情——纵使在它要你更加纯真的时候亦然。
他到蒙特坡去问候了前任音乐导师,后者不但曾在年轻时到玛丽费尔斯作客,并且还在那里研究过本笃会的音乐,因而向约瑟询问了那里的种种情形。
约瑟感到这位老人好像比以前谦退了一些,但较之上次碰面,似乎却又坚强、愉快了一些。
他以前的那种倦容消失了;这倒不是他离职之后变得更加年轻了,而是看来显得比较俊俏且更有精神了。
使得克尼克大感意外的是,他不但问起了修道院中那架古老的风琴和那几柜音乐手稿,同时也问到了院中的圣乐合唱队,甚至还问起园中那棵巨树是否依然无恙,但他对于克尼克在那里所做的工作,在那里所讲的珠戏课程,乃至此次回来休假的意图,却无一点好奇之心。
不过,在他继续他的行程之前,这位老人却也给了他一个颇有价值的暗示。
“我曾风闻,”
他半带打趣地说,“你已成了一位外交人员。
那虽不是一种很好的职业,但我们的人对你似乎还很称心。
这句话的意思随你怎么解释都行。
不过,约瑟,假设这个职业不是你的永久志趣的话,那你就得警惕一点了。
我想他们想要以此来笼络你哩!
善作自卫吧,你有权利如此做……不要,不要问我;到此为止,问我也是枉然。
不久你就会看出苗头的。”
约瑟听罢这个警告,犹如芒刺在背,不免有些惶恐,但他对返回华尔兹尔一事,仍然感到快乐异常。
在他看来,华尔兹尔不仅是他的家园而已,也是人间最美的地方,不过,若非它已变得更可爱、更有趣的话,那就是他回来之后已经有了新锐的眼力,而这双眼睛不但可以用以观察此处大门、塔楼、树木以及河流,而且亦可用以欣赏这儿的庭院、厅堂,以及熟悉的面孔。
在此休假期间,他感到他对华尔兹尔、对教会组织,以及珠戏精神的领纳大大地提高了。
此系这个已经变得成熟而又智慧得多的返乡游子的感恩之情。
他将华尔兹尔和卡斯达里作了一番热烈的赞颂后,对他的朋友德古拉略斯说道:“我感到我以前在这里的岁月好像都是在睡梦中度过的一般,虽然十分幸福,但总是不知不觉。
现在我感到我已觉醒了,可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实实在在地看到每一样东西了。
想想看,在外两年的时间,可以磨利一个人的眼光。”
他享受他这个假期,就如它是一种延长的佳节似的。
他的最大乐趣在于与选手学园的天才同道玩弄和讨论玻璃珠戏,在于探望老朋友,在于浸淫于华尔兹尔这个地方的精神气息(thegeniusloci)之中。
这种飞扬的快乐之感一直高涨着,直至他第一次晋见珠戏导师,才达到它的顶点;自那以后,他的这种欢欣里面便混入惶恐之感了。
珠戏导师所问的问题,较克尼克预期的为少。
他几乎没有提及初级珠戏课程的教学和音乐档案的研究工作。
与此相反的是,说到约可伯斯神父的地方,不但总是听之不厌,而且不时回述到这位学者,对于约瑟所述的有关此人的点点滴滴,无不表示热烈的兴趣。
约瑟从这位导师所表现的高度友善得到一个结论:他们对他本人及其在本笃会所担任的任务,悉皆满意,非常满意。
他的这个结论由杜布瓦先生的举止加以证实了。
约瑟辞别汤玛斯导师之后,后者立刻要他去见杜布瓦先生。
杜布瓦才一见他,便笑着说:“你做了一件漂亮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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