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秋日瓦蓝色的天空下,这座建筑的灰暗和阴沉就显得更加凄凉。
交易所前的广场上空空如也,那场大灾祸以后,证券交易就停止了,这个被关闭的投机殿堂如今看上去如同一座被遗弃的市场。
吕西安看着它那被沉积的污垢染黑的墙壁,不由得联想起一只趴在鱼缸底下的乌龟——在这座建筑建成之后的漫长时光里,它曾经见识过许多次这类的大灾祸。
这是一种周期性的瘟疫,致病的病菌是人类与生俱来的贪婪,每隔上十几年就会发作一次。
人们需要若干年的时间来恢复自己的信心,在那之后投机的嗜好又开始复苏,形成新的泡沫,建造起一座新的黄金巴别塔,最终又导致一次新的总崩溃,将无数的牺牲者活埋在废墟之下!
一阵风吹过广场,吕西安看到一张报纸打着旋在空中飞舞,他看到了报纸上自己的头像,随即风停息了,报纸在空中轻轻抖动了几下,落在了街边的臭水沟里,他的头像恰好盖住了一具正在腐烂的老鼠尸体。
马车驶过了荣军院桥,来到了塞纳河的另一边。
当奥赛码头的外交部大楼从窗外掠过时,他不禁想起自己在这里担任秘书的时光。
他一来到这里就成为了大人物的秘书,有自己的办公室——而部里绝大多数的职员只能栖身于堆满了文件的格子间当中。
他轻轻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那时候他手里没有几张牌,而这张脸是其中最大的一张,幸好他把这张牌打好了。
若是他长得像卡西莫多,那么他依旧会爱着自己,但路易和阿尔方斯恐怕是不愿意和他打交道的,在这世上万事万物都是虚幻,或许唯一算得上真实的只有欲望。
在距离目的地较近的地方,吕西安高兴的看到围观的路人变得多起来了,一些人甚至愿意向他脱帽致敬,他连忙回礼,同时希望自己的动作不要显得手忙脚乱。
阿尔方斯的宣传战显然取得了成效,如果民众如今还不喜欢他,那么至少他们也没有那么讨厌他了——无论如何,吕西安·巴罗瓦总不会比德国人更招人厌恶。
距离马提尼翁宫的大门只剩下一个街区的距离了,这时,从人群当中传来一声有些破了音的喊叫声:“进军柏林!
打倒德国人!”
将一根火柴扔进火药堆当中,火药会沉闷地燃烧片刻,而后才会迎来地动山摇的爆炸。
在这一声喊叫消散之后,人群沉寂了几秒钟,随即才爆发出让吕西安的马车玻璃都微微颤动的欢呼:
“进军柏林!
进军柏林!
法兰西万岁!”
这喊声如同铁锤敲击铁砧时发出的声音,还伴随着火花,吕西安看着那一张张因为喊叫得太过用力而变形的脸,许久以来第一次,他为自己所释放出来的力量而感到恐惧。
他感到自己如同鲁莽地驾驶太阳车的法厄同,或许他现在还握得住缰绳,但他能一直驾驭这股力量吗?他朝着人群强挤出笑容,而人群以更热情的欢呼作为回应,马车驶入官邸的大门,铁门在车后面关上,这时他方才舒了一口气。
穿着华丽号服的仆人上前为他拉开车门,一副旧时代的宫廷做派。
吕西安走下马车,抬头看着这座豪华官邸巴洛克风格的正立面,在过去的一百多年里,这座宅邸换过无数的主人:元帅,亲王,银行家和交际花都曾经拥有过它,而其中最著名的一位就是塔列朗,这位外交家在这座宅邸的餐厅里宴请各国宾客,在会客室里策划阴谋,在书房的写字台上用笔划分各个国家的边界。
如今,新的主人占据了这座宫殿,当他从这里搬走的时候,不知历史会给他怎样的评价?
当他踏入门厅时,新内阁的阁员们已经在那里拍成两队,他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新上司的到来。
在他们的身后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花束和花篮,甜腻的香气令吕西安的鼻子都有些发痒。
他笑着朝自己的同僚们致意,而目光则投向了站在队列尽头的那个人:他的“特别顾问”
阿尔方斯·伊伦伯格正站在那里,脸上那种轻佻的微笑和他们第一次在杜·瓦利埃先生的晚宴上见面时别无二致。
吕西安依次和这些内阁成员们握手,当轮到夏尔·杜布瓦时,对方的脸上划过一丝遮掩不住的尴尬。
“阁下,我向您表示祝贺。”
新任的财政部长朝吕西安鞠躬,吕西安没有忽略对方嘴角微微下垂的表情,他清楚对方内心的尴尬和焦急,夏尔的不自在让他感到十分享受。
“亲爱的夏尔,我也要祝贺您哪。”
吕西安皮笑肉不笑地朝上抬了抬嘴角,“之前我们在一个部里一起工作,如今又进了同一个内阁,看来我们之间的缘分还没有到头啊。”
“我很荣幸能够进入您的内阁,”
夏尔连忙说道,“请您相信我会用忠诚和汗水来服务您和本届政府。”
那你对阿尔方斯·伊伦伯格的忠诚怎么办?吕西安在心里冷笑,这种廉价的忠诚类似于廉价的烧酒,价格便宜,但喝完酒的第二天早上可就有罪受了。
他淡淡地朝夏尔点点头,同时思考着在下一次内阁改组的时候把夏尔·杜布瓦踢出去的办法——此人做记者的时候写了那么多反德的文章,或许把他派去柏林当大使会是个有趣的主意?说不定还会有一个热血上头的德国小青年愿意给这个“法国沙文主义者”
来上一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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