括到襄邑时,那个舅子忙先替他打探,头一轮,他家的田并没有差池,不在可括之限。
可才安生了两年,县里又要再括一回,要上溯到十道以上田契。
他家最早那块田,上溯到第十三道田主,似乎有些不妥。
他听了,顿时慌起来,正巧听说三槐王家的宗子王豪在寻买田地,他忙去见王豪,将那十三亩二角地卖给了王豪,由于急着脱祸,不敢咬价,一亩才卖了七贯钱。
卖了两个月后,他那舅子才来报信说,他那块田已经无碍了。
那块田他家已经传了三代,仅他自己,也已经精耕细养了三十多年,是这整个乡里最好的一片田,一亩每年能收两石八斗粮,三年便至少八贯钱。
他痛悔之极,恨不得将那舅子连肉带骨活吞下去。
那块田三面相邻的田都是他家的,每天去田里,他都要望一望那块田,越望心里越疼。
王豪买到那田后,转手佃给了何六六。
那个好哭穷丁极懒散,他是去年十一月佃下的这田,虽说那时田里的麦子庄大武收割已毕,但农家哪有闲时,该将田锄成垄行,或是种些油菜,或是预备春麦,下了种,掩上粪,等大雪压住,春来极易生长。
何六六却将那田荒撂在那里,麦秆根茬也全都不顾,连烧烧荒、积些灰粪都不愿。
庄大武瞧着,就如同自家孩儿舍给了旁人,却得不着吃穿,还被凌虐丢弃。
直到今年开春,何六六才匆忙耕垦下种,活儿又干得极粗疏,那麦苗发出来参参差差、歪歪斜斜,全无章法。
到秋天也只收了一石八斗。
看着自家的地被糟践,庄大武暗暗觉得自己所做那桩事完全该当。
然而,那天下午,郑五七那头牛被烧着尾巴,狂跳狂哞时,他正从家里出来,要过来耘田,远远看到那棵大柳树砰地倒下,他惊得如同胸口被那大树迎面撞下。
等他赶过去,看到自家的田被牛踩烂,固然心疼无比,但更让他惊怕的是那棵倒在田里的大柳树。
看到被树压死的那头牛,他才明白事情原委——那牛鼻上穿了根麻绳,绕在颈脖上,另一头则被拴在树身上。
牛尾被烧着,那牛受惊狂奔,却被牛绳牵住,没能挣断,反将那棵柳树拽倒了。
庄大武偷偷瞅了瞅身边的马良、郑五七、何六六,虽然三人都没有起疑,他却仍十分慌怕。
若是这些人仔细一想,恐怕便会想到:其实,牛气力再大,又哪里拽得倒这么一棵大树?
——这棵树被移过。
这棵树原先在十几步外,庄大武带着两个儿子,夜里偷偷移栽到了这里。
庄大武实在痛惜自家那块地,百般割舍不下。
他日思夜想,有天站在这棵大柳树下时,忽然想到了一个主意——他自家的田和卖给王豪的那块,分界正是这棵大柳树。
他每回过来,都是认着这棵树。
田契和庄账上填的四至,写的也是这棵树。
而卖出去的那块田三面都是他的田,若是偷偷将这树移十来步,王豪从来难得看他的田,何六六新佃到手,也难发觉。
一年十五步,四年便是一角,四角便是一亩。
每年偷移一段,多少能占回些祖田。
于是,去年正月里,有天下大雪,他烧了几桶滚水,半夜牵出家里两头牛,架上平板车,和两个儿子悄悄来到这里,用滚水浇软了冻土,将那棵柳树连根挖出,用牛车拖着,横移了十来步,栽到了这个位置。
两块田之间的田埂也移挖过去。
那树下有个草棚,是他农忙时请的一个佣工搭的。
他们将那座棚子也一起原样搬到了树下。
那大雪下了一夜,将所有痕迹都遮掩住了。
到开春时,柳树发了芽。
何六六来种地,并没有发觉。
庄大武暗自庆幸,过了大半年,没有任何人发觉此事。
他正在暗暗思量,到了冬天,再将那树挪十几步,谁知竟遇上这等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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