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狗秋千架-《莫言中短篇小说散文选》

白狗秋千架(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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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粱叶子葱绿、新鲜。

她一步步挪着,终于上了桥。

桥的宽度跟她背上的草捆差不多,我退到白狗适才停下记号的桥头石旁站定,看着它和她过桥。

我恍然觉得白狗和她之间有一条看不见的线,白狗紧一步慢一步地颠着,这条线也松松紧紧地牵着。

走到我面前时,它又瞥着我,用那双遥远的狗眼,狗眼里那种模糊的暗示在一瞬间变得异常清晰,它那两只黑爪子一下子撕破了我心头的迷雾,让我马上想到她,她的低垂的头从我身边滑过去,短促的喘息声和扑鼻的汗酸永留在我的感觉里。

猛地把背上沉重的高粱叶子摔掉,她把身体缓缓舒展开。

那一大捆叶子在她身后,差不多齐着她的胸乳。

我看到叶子捆与她身体接触的地方,明显地凹进去,特别着力的部位,是湿漉漉揉烂了的叶子。

我知道,她身体上揉烂了高粱叶子的那些部位,现在一定非常舒服;站在漾着清凉水气的桥头上,让田野里的风吹拂着,她一定体会到了轻松和满足。

轻松、满足,是构成幸福的要素,对此,在逝去的岁月里,我是有体会的。

她挺直腰板后,暂时地像失去了知觉。

脸上的灰垢显出了汗水的道道。

生动的嘴巴张着,吐出一口口长长的气。

鼻梁挺秀如一管葱。

脸色黝黑。

牙齿洁白。

故乡出漂亮女人,历代都有选进宫廷的。

现在也有几个在京城里演电影的,这几个人我见过,也就是那么个样,比她强不了许多。

如果她不是破了相,没准儿早成了大演员。

十几年前,她婷婷如一枝花,双目皎皎如星。

“暖。”

我喊了一声。

她用左眼盯着我看,眼白上布满血丝,看起来很恶。

“暖,小姑。”

我注解性地又喊了一声。

我今年29,她小我两岁,分别十年,变化很大,要不是秋千架上的失误给她留下的残疾,我不会敢认她。

白狗也专注地打量着我,算一算,它竟有12岁,应该是匹老狗了。

我没想到它居然还活着,看起来还蛮健康。

那年端午节,它只有篮球般大,父亲从县城里我舅爷家把它抱来。

12年前,纯种白狗已近绝迹,连这种有小缺陷,大致还可以称为白狗的也很难求了。

舅爷是以养狗谋利的人,父亲把它抱回来,不会不依仗着老外甥对舅舅放无赖的招数。

在杂种花狗充斥乡村的时候,父亲抱回来它,引起众人的称羡,也有出30块钱高价来买的,当然被婉言回绝了。

即便是那时的农村,在我们高密东北乡那种荒僻地方,还是有不少乐趣,养狗当如是解。

只要不逢大天灾,一般都能足食,所以狗类得以繁衍。

我19岁,暖17岁那一年,白狗四个月的时候,一队队解放军,一辆辆军车,从北边过来,络绎不绝过石桥。

我们中学在桥头旁边扎起席棚给解放军烧茶水,学生宣传队在席棚边上敲锣打鼓,唱歌跳舞。

桥很窄,第一辆大卡车悬着半边轮子,小心翼翼开过去了。

第二辆的后轮压断了一块桥石,翻到了河里,车上载的锅碗瓢盆砸碎了不少,满河里漂着油花子。

一群战士跳下河,把司机从驾驶楼里拖出来,水淋淋地抬到岸上。

几个穿白大褂的军人围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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