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二十天没见小岛了,二十天没听到海浪的喧嚣,心里空得慌……你要走了,家里人都感到惊奇,邻居们也感到诧异。
父母说:“岛上也不差你一个人……”
邻居们议论:“难道媳妇不称心……”
我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用湿漉漉的眼睛紧盯着你,我多么希望你能多住几天,不,多住一天也好……你从我眼睛里,看出了我要说的话,一刹那间,你好像也犹豫起来,脸上露出进退两难的神情。
我不是那号糊涂人,我不愿让你为了我的缘故改变你正确的决定,连队需要你,小岛需要你,要走你就走吧,只要不把我忘了就行。
你握着我的手说:“谢谢你,好妹妹……”
我说:“谁用你来谢……”
一边说着,一边就将成串的泪珠儿滴落在你手上……你走了,我也不能跟你去——父母年纪大了,我要照顾他们。
就是这样,你沿着垂柳枝条掩映下的乡间小路走了。
你回来时,桃花正开得好似烂漫的轻云;你走时,绿叶参差的枝头刚刚挂上拖着长尾巴的毛茸茸的小桃。
你一去又是两年,两年是二十四个月,一年是三百六十天哪!
去年的桃花开得如霞如云,你没看见;今年的桃花又如烟如云般开了,你又没看见……
你提着两大包家乡的黄土走了,给你煮好的鸡蛋,炒好的花生你全都不要。
你说,岛上的土比金子还贵重,探家回去的干部战士都往岛上带土。
你带着家乡的黄土走了,我亲手装上的黄土;你带着我的思念走了,凝聚在黄土里的思念。
你给我来了二十四封信,一封封我都反反复复地看,重重叠叠地吻。
这些从大海深处飞来的沾带着咸滋滋的海味儿的信,传递着海浪对陆地的眷恋。
海浪为什么永不疲倦地跳跃,像孩子一样兴奋地挥动着双手?这是它在向大陆倾吐着思恋与爱慕的衷曲,我想是这样。
读着你的信,我就像坐在你面前听你娓娓而谈一样。
你那两只细长的眼睛聪慧地眨动着,你那线条分明的双唇轻轻翕动着。
你说,海上刚刚刮过三天大风,停止了肆虐咆哮的大海显得分外宁静安谧,海面上缓缓地舒展着一个接一个的长浪,像轻风吹过五月的麦田……你说,海上卷起风暴时,无名小岛仿佛在瑟瑟地颤抖。
海洋深处,像有成千上万匹烈马在奔腾,像有几万只铜号在吹响,像有几万门大炮在轰鸣;五六米高的浪头,像排炮一样从四面八方向小岛上倾泻,又像无数只要把这小岛撕碎揉烂的魔兽的巨爪在狠命地抓扯着……你说,就是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你依然带着同志们上机作战,你不停地调整着机器的旋钮,用电的锐眼搜索着苍茫高远的海空,你紧盯着荧光屏上那些起起伏伏的曲线和闪烁不定的光点,你知道,那些针尖似的亮点,那些麦芒似的银线,有的是礁石的回波,有的是过往的航船,你就是要从这些瞬息万变的线点里,捕捉那些心怀恶念的“鲨鱼”
。
你说,在一场突来的台风中,报房上的水泥瓦不翼而飞,沉重的钢骨房架竞像纸扎的风筝一样坍瘪了。
值班的两个战士被堵在屋里,你踢开窗户跳进去把他们救了出来,自己险些被轰然而下的水泥预制件砸住……看到这些,我的心都悬了起来,我真为你担心啊!
哥哥,你千万小心谨慎,老天保佑你……
你在信中,让我到沟坎上去采撷酸枣仁,要我到田边上去采掘生地黄。
你说,要用这些给那个刚满十八岁的患了遗尿症的四川小兵治病。
你说他为这叫人难为情的病所纠缠,思想负担很重,甚至产生了一些不健康的想法,你耐心地给他做思想工作,你还对连里的同志们提了三点要求,一是要关心小丁,二是要帮助小丁,三是不准歧视小丁。
你让小丁搬进了自己宿舍,你在枕头底下放了一个闹钟,每天夜里喊他起来解三次手。
你拉他晨起跑步,增强他的体质;你给他讲保尔的故事,坚定他的意志。
你对我说,小丁的病见好了。
你又一次对我说,吃了我采的药,小丁的病完全好了。
你寄给我一张小丁的照片,细细的眼睛弯弯的眉,长得真像你的弟弟。
他在照片里对着我笑,我看着被酸枣刺扎得结满了小疤的双手,心里就像灌了蜜一样甜……
前年的夏天里,你说岛上的菜地里收获了一个一百斤重的大冬瓜,像我们家乡轧场的石磙。
去年的秋天,你说和战士们去抓螃蟹,被蟹钳夹住了手指。
今年春天,你说在海滩上巡逻时,检到了一条搁浅的大鱼,四个人才抬回去……你去年又说不能探家了,因为岛上的机器要大检修;你今年又说不能探家了,因为连队里要进行人生观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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