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有些读者会把《未来世界》当做一部科幻小说,我对此有些不同意见。
写未来的小说里,当然有很多属于科幻一类,比如说威尔斯(Wells,H.G.)的很多长篇小说,但若把乔治·奥威尔的《1984》也列入科幻,我就不能同意。
这是因为科学技术的发展在《1984》中并不是主题。
我们把写过去的小说都叫做历史小说,但卡尔维诺的小说《我们的祖先》里,也毫无真实历史的影子。
有一些小说家喜欢让故事发生在过去或者未来,但这些故事既非对未来的展望,也非对历史的回顾,比之展望和回顾,他们更加关注故事本身。
有了这点区别,我们就可以把奥威尔和卡尔维诺的作品从科幻和历史小说中区别出来,这些作品可以简单地称之为小说。
我想,这个名称就够了。
我喜欢奥威尔和卡尔维诺,这可能因为,我在写作时,也讨厌受真实逻辑的控制,更讨厌现实生活中索然无味的一面。
假如说,知识分子的责任就是批判现实的话,小说家憎恶现实的生活的某一方面就不成立为罪名。
不幸的是,大家总不把小说家看成知识分子。
起码,和秃顶的大学教授相比,大家总觉得他们不像些知识分子。
但我总以为,这样的想法是不对的。
敏锐的读者可能会说,我写这些无非是要说明,我写的是小说,我是知识分子。
我的用意就是如此。
有种文艺理论以为,作品应该“源于生活,高于生活”,但我认为,起码现实生活中的大多场景是不配被写进小说里的。
所以,有时想象比摹写生活更可取。
至于说到知识分子,我以为他们应该有些智慧,所以,在某些方面见解与常人是不同的。
我是这样想的。
至于《未来世界》能不能使读者体会到这些想法,就不是我所能知道的了。
1995年4月27日于北京
上篇 我的舅舅
第一章
一
我舅舅上个世纪(二十世纪)末生活在世界上。
有件事我们大家都知道:在中国,历史以三十年为极限,我们不可能知道三十年以前的事。
我舅舅比我大了三十多岁,所以他的事我就不大知道——更正确的说法是不该知道。
他留下了一大堆的笔记、相片,除此之外,我还记得他的样子。
他是个肤色黝黑的大个子,年轻时头发很多,老了就秃了。
他们那个时候的事情,我们知道的只是:当时烧煤,烧得整个天空乌烟瘴气,而且大多数人骑车上班。
自行车这种体育器械,在当年是一种代步工具,样子和今天的也大不相同,在两个轮子之间有一个三角形的钢管架子,还有一根管子竖在此架子之上。
流传到现在的车里有一小部分该管子上面有个车座,另一部分上面什么都没有;此种情形使考古学家大惑不解,有人说后一些车子的座子遗失了,还有人提出了更深刻的解释——当时的人里有一部分是受信任的,可以享受比较好的生活,有座的车就属于他们。
另一部分人不受信任,所以必须一刻不停地折磨自己,才能得到活下去的权利,故而这种不带座子的自行车就是他们对肛门、会阴部实施自残自虐的工具。
根据我的童年印象,这后一种说法颇为牵强。
我还记得人们是怎样骑自行车的。
但是我不想和权威争辩——上级现在还信任我,我也不想自讨没趣。
我舅舅是个作家,但是在他生前一部作品也没发表过,这是他不受信任的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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