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到肚子里好像有一把火在烧,眼前也要发黑。
真的,他已经看不清远处的东西了。
他时时都在盼着,上山的时候盼早到山顶,下山的时候盼早点回家吃饭,到了真该回家吃饭的时候,他简直就要走不动了。
他真想把车子扔在地下,但是他又想起万一车子叫人偷走,那就要花十几块钱去置新的,只好把那辆给他带来灾难的破车推着。
还没有走进家门,老陈的唾液就在分泌了。
所以他一进门就粗声粗气地吼:“孩儿他娘,饭好了没有?”
孩儿他娘看见老陈筋疲力尽地坐在炕沿上,赶快把饭桌抬上炕。
老陈满怀食欲地看见炕桌上摆了几个大地瓜,大碗的萝卜丝,他无比伤心地想到:“如果我能吃上百分之百的粮食,如果我每顿饭都有足够的肉吃,我又何至于像今天这么瘦,我又何至于腰天天痛呢。
如果我能在饭食上得到足够的补充,我何至于被耗得这么干。”
他又想起上辈子看的一本畜牧书上说:“猪是一种能很有效率地把植物里的热量转化成肉和脂肪的动物。
为了进一步提高效率,可用填饲料(就是蔬菜、番薯之类)填充其肠胃,加以少量高热能饲料,效率可更高。”
老陈伤心地想:“我也是一个很有效率的动物,为了进一步提高效率,让我把吃进的热量全用出来,也加上填饲料了。”
他一面把地瓜和萝卜丝朝肚子里扒,一面对老婆说:“孩儿他娘,就不能做个饼子给我吃吗?”
他老婆坐在对面,用填饲料一面喂小芳,一面说:“家里就只有八十斤苞米了,还有几斤小麦,你不准备来个客,走个亲戚吗?”
老陈忽然把目光落在他的小芳身上,那孩子一丝不挂,瘦瘦的肋骨如同炉箅一样,胳膊腿都瘦得吓死人,只有一个肚子大得可以,身上黑泥成了鳞。
老陈正在奇怪她的大肚子里全是什么,猛然,好像为了回答他的疑问,一堆填饲料从孩子的下面喷出,在炕席上形成了十分不赏心悦目的一摊。
老陈恶心得差点呕出来。
他老婆急急忙忙用一块纸去撮,然后用一块布一擦就算完事了。
老陈十分不满地看着他老婆那一双很有点可疑的手说:“你就不能给孩子做点粮食的东西吃吗?”
他老婆漫不经心地答道:“你说的嘛儿?谁家不是这么喂孩子?”
老陈把东西扒下胃,就感到这些东西和肚子里那团火一起融化了,变成了十分可疑的一种感觉:大概那种感觉是可以随时转化成饥饿的感觉的。
他马上又想起上辈子读过的那本书里的一段:“填饲料之中大量的粗纤维促进肠胃蠕动,有利于排泄,使猪和牲畜的消化功能得到促进,有利于精料的吸收。”
“可是精料在哪儿,我的精料在哪儿?”
老陈一面痛苦地想着,一面被街上的哨声召上街,和大家一起又来到地头。
上午的辛劳比早上要更厉害。
可是老陈全身的肌肉已经麻木了:它们随时都要十二分亢进地收缩,所以现在根本放松不开,无论用力与否,它们全是紧绷绷的一团。
所以他的动作就十分笨拙,脚步也是十分沉重,根本就是脚跟和地面恶狠狠地相撞,震得脑子发麻。
脑子也因为全身各处麻木而变得十分迟钝,只是感到骨头节里有那么一点儿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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