蚬子湾-《荒原纪事》

蚬子湾(第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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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那一座座的坟尖很快就沉没在一片摇荡的荒草里了。

我不记得人们对死去的亲人会淡漠到这种地步。

大家好像都心照不宣,不愿把死亡的悲哀带到活着的人间。

但这毕竟是死亡,是巨大的不幸,人们还是不能很快将其遗忘。

于是就会看到,大海滩上常常有一些满面悲伤和痛不欲生的人。

他们奔向海湾,半路先要跪在荒草里,在那个只有他们自己才能够辨认的坟头上哭一会儿,悲痛欲绝。

一旁赶海的人看到他们,只要瞥过去一眼,赶紧把头扭开。

他们要继续赶路。

我很难忘记最后一次看到的那个海老大。

这人已经很老了,在附近一片海上赫赫有名。

那天他拄着拐杖,踉踉跄跄穿过荒滩,直接奔到了蚬子湾。

他的眼睛已经混浊了,看了一会儿铅灰色的烟云下面那片影影绰绰的船帆,开始大声呼喊……旁边的人都听不清他在喊什么,一些人就凑近了。

老人问:

“海上密密麻麻的都是什么?”

旁边的人茫然不解。

有人愣愣神,如实告诉:蚬子湾嘛,蚬子在海底就像厚厚的米饭,一抓一把——铁齿耙就好比人的大手……海老大张着没牙的大嘴,啊啊呼叫:“米饭啊米饭啊,黏糊糊香喷喷的米饭啊,这辈子只吃上了一口……”

他拍打着膝盖,不知是哭是笑,坐在了海滩上。

他把拐杖放在了盘起的两腿上,用力摇动,拐杖柄上的龙头一转一转。

这时走来一个面色焦黄的三十多岁的女人,是他惟一的女儿——她的男人在几年前死在了蚬子湾里。

她倚在老人身边。

老人的眼睛就像失明的人那样费力地闭上、睁大,好像是用嗅觉而不是视觉,去感知他面前的这片海湾。

他的鼻子蓬蓬地嗅了一会儿,说:“海更腥了……”

女人说:“爸,船冒出的油烟呛你的鼻子啦……”

老人年轻时曾经率领过最棒的一支捕鱼队。

那时可没有这么多的机帆船,却能捕到一些大鱼。

打鱼的人把那些瞪着一双大眼的鱼哗哗地倒在岸边一溜苇席上……那时的吆喝啊,火把将所有的眼都映亮了,照出一片古铜色的皮肤,各种各样的人挤成了一团。

一会儿就是一座鱼的山岭,它在缓缓升起的月亮下泛着银光。

那时候他的女儿还小,不过已经成为海边上的小会计了,扎着一对羊角辫,不停地拨动算盘,引得那些买鱼的年轻人吱哇乱叫。

海老大就在旁边大骂。

现在坐在他身边的这个姑娘,当年就由他做主嫁给了一个最好的渔人。

他预料这个年轻人也可以成为海老大。

那时候老人的身板多么硬朗,一声吆喝,天上的云彩都会震落……

世事变得多快,他如今没了牙齿,老得不成样子了,亲手选中的那个小伙子也没了。

蚬子湾里鱼没了,水浊了,只剩下了一些疯狂的采贝船。

他这时最挂念的是女儿早些找下一个男人,最好还是找个好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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