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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皇在赵高的一再劝谏之下,将每日阅览的竹简减去了半车。
咳嗽,失眠,这在过去是极少有的现象。
那时无论多么焦思和忙碌,几乎一躺下就可以睡着。
他在最繁忙的日子里总要远离那些宫妃;更多的时候,只让一个小宦官睡在一边:醒来时摸一摸他滑腻腻的额头,然后慢条斯理地吩咐一些事项。
小宦官长得灵巧,身体像丝绸一般润滑。
因为睡眠不佳,始皇整整一个白天都萎靡不振。
时近黄昏,他如大梦初醒般神情恍惑,竟然不知怎么问了一句:“我是谁啊?”
小宦官慌慌应道:“您是陛下。”
他望着窗外,目光游移,仍然像在喃喃自语:“可有人说朕就是勇、毒、猛、利;是一个无所不能的人。”
他说完喉咙一阵发痒,但忍住了没有咳。
小宦官端量着始皇,越看越觉得这个人有些陌生:细长的眼睛,黄黄的面皮,早就弓了腰,还要咳个不停。
小宦官真想和他挨到一块儿,比比两人究竟谁的个子更高。
小宦官有一个奇特的本事,就是躺下用力一伸,身体可以长出半尺;而他站起来就立刻复原,显得矮了。
他觉得始皇只稍微高出一点。
他想说:如果俺没有给清净一番,也许还会往上蹿哩,也会长出像你那样浓黑的胡子。
始皇偶尔要抓挠瘙痒的身体,这时皮肤上立刻出现一道道凸起的红条。
小宦官每到了这时候总要取一点药水,往他的身上搽几下,直看着这些凸起的红条消失。
始皇仍旧望窗子自语:“有人总说朕无所不能——”
小宦官嗫嚅着:“是啊,陛下无所不能。”
“朕让天下雨,天就会下雨吗?朕让天上响个惊雷,它会隆隆响起来吗?”
小宦官说:“这……”
始皇的目光从窗外收回,莫名其妙地咕哝了几句什么,眼睛有些湿润。
这样过了一会儿,他突然站起,从墙上取下了卢鹿剑。
始皇端量剑的肃穆神情让小宦官心口发紧。
始皇在刚刚点起灯火的大厅中央踱了一会儿,又把卢鹿剑重新挂到墙上,这才斜倚到榻上。
这是在渭河南岸的章台宫里,这一处离宫别苑曾是他年轻时候最喜欢的地方。
这里装满了美好动人的回忆。
也就在这里,他曾作出了一生中最重要也是最困难的决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举歼灭了乱权的嫪党。
宦官嫪毐备受母后宠用,已成宫帷大害,权倾朝野。
立下功业的是御前郎将蒙武,他带领一干武士于午夜发事,缉拿嫪毐以及余党卫慰竭、佐弋竭、内史肆。
天明时分,一群将士又将母后居住的大郑宫围住。
一切进行得十分顺利,太阳落山之前,太后已被迁往别处囚禁起来了。
那算得上腥风血雨的一天。
他至今记得来往于章台宫的那些将士的神色,以及他们沾血的衣袍。
不久之后是对相国吕不韦的处置:先是免职,而后逼其服下毒酒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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