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从根子上把她的女儿身剜掉,他要求她从小站着小便,他对她说男人就是这样撒尿的。
在她十三四岁来月经之后,他告诉她一定不能把月经带晾在院子里,一定不能被人看到,只能藏到最阴暗的角落里。
他不让她戴胸罩,常年用布带给她裹胸,把乳房压平压实了,恨不得想像夯地基一样把这两只乳房夯进肉里去。
她身上不能佩戴任何的女性特征,因为任何一点女性特征都可能把她置于死地。
女性成了她的一种疾病,一种耻辱,一种遥远而模糊的幻影。
就这样长到十八岁,常勇长成了交城县里一种崭新而陌生的人种,那就是,它是介于男人和女人之间的一种人,留男人的短发,穿男人的衣服,穿所有乡下男人常穿的松紧口布鞋,但是它声音尖细,一听就是女人才有的声音,虽然胸部被束平了,但那个肥大的屁股却是搁哪儿都要自己跳出来跳进人们眼里的,男人能长出这么肥的屁股?真像是嫁接在枯木上的一朵繁花。
再加上它那两只深陷进去的眼睛,随便一翻,全是眼白,好像黑眼珠子被这眼白蚕食得一点不剩,怪骇人的。
人们每次对常勇的性别进行猜疑时,爷爷就把它拎到街上,说“那是我孙子,我们爷俩到西头走走”
。
爷爷的话像一座炮楼,坚硬地守卫着常勇虚弱可疑的身份,不许任何人靠近一步。
一旦有人靠近一步,便会立刻感觉到爷爷身上的杀气,不寒而栗。
因为无法准确归类,人们只好给常勇单独开辟出一个新的人种,那就是雌雄同体的阴阳人。
每次爷爷拉着常勇一出现在却波街的青石板路上,便有一大片毛茸茸的目光像菌类一样长到他们身上。
却波街是一条明清时期留下来的老街,街道两边林立着破败的老店铺,青砖青瓦上荒草萋萋,在月光下的时候更加凄迷。
那些年久失修的老店铺上面还残存着模糊的石刻字——“东关合心皮店”
“成记银号”
“庆和祥布庄”
“四合德粮店”
“天义公粉坊”
,这些店留到现在仍然是店铺,仍然卖些米面茶油,有几家已经改成了小型超市。
很多人家就靠这一间间店铺维持生计。
每次爷爷都拎着大嗓门虚张声势地对坐在街上的人们说:“我们爷俩去买点东西回来,你们先坐着。”
他不顾自己佝偻的腿正打晃,昂着头硬做出一副力大无穷的样子,那表情倒像是戏台上提着两把铜锤的花脸似的,一定要唬住观众。
常勇拄着竹拐杖,跟着爷爷一步一步地磕着青石板路,笃笃,笃笃,光听这声音倒像有一只诡异艳丽的木屐正独自走在这古老的青石板路上。
冬天,温暾迟钝的阳光像虫子一样一截一截地爬在青石板路上的时候,人们听到了竹杖点地的声音。
雨天,整条青石板路筛出雨打芭蕉的哀怨时,人们又听到了竹杖点地的声音。
甚至,在深夜,泛着月光的青石板路如一只幽光闪烁、毛茸茸的灯笼挑在月光下的时候,人们又听到熟悉的竹杖点地声飘过去了。
人们知道,这一老一少又在量路。
量路就是用竹杖记住走每一条路要用多少步,他们要量出去麻油店要几步,去杂货铺要几步,去粮店要几步,去车站要几步,包括去县委大院要几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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