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说她和震江最爱看的就是“出大差”
,“出大差”
就是杀人,把犯人从交道口的顺天府,即现在的教师进修学校押出来,走东四牌楼,过小街口,出朝阳门,专挑热闹的地方走,带有游街性质,到了东大桥就算是到了终点,当然也是犯人人生的终点,所以,一出朝阳门,犯人自知路快走完,没有多长的活头了,往往要闹些节目出来。
逢有“出大差”
的时候李震江必定要逃学,带着我的母亲早早地等在朝阳门门脸儿,站在人群的最前头,眼巴巴地朝西瞅。
远远地看见“出大差”
的队伍从小街口那边过来了,驷马狼烟地走得很快,为什么快呢,是怕有人劫法场。
我对这点很能理解,少年时看《水浒传》,那些英雄们多是从法场上被救走的,比如宋江、卢俊义什么的。
到了民国这会儿跟宋朝就不太一样了,“出大差”
最前头走的是马队,十几匹马走得很威风,中间是背枪的士兵,脸上淌着热汗,跟在马后头,一溜小跑。
兵后头是三匹马拉的胶皮轱辘大车,有时候一辆,有时候几辆,这要由处决犯人的多少决定。
被杀的人坐在车当间,五花大绑,背后插着招子,招子是白木头排子,上头写着处决的由头和姓名,字上画着红圈,但凡谁背上了这个玩艺,那是必死无疑,绝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车过朝阳门,有的犯人吓得屎尿全出,脸色青绿,人还没有死,魂魄已经飞了。
这样的“出大差”
让观众失望,觉得不过瘾,就挑唆着犯人折腾。
母亲说,平日震江挺腼腆的,连大声说话也会脸红,可是这会儿,却好像换了一个人,变成了另外一个震江了,他朝车上的犯人使劲喊,“爷们儿,唱一段嗨,别老闷儿着!”
一个西山的土匪,走到朝外“顺永油盐店”
门口不走了,要喝酒吃肉,油盐店哪有酒肉,掌柜的让伙计给沏了碗红糖水端过去,犯人喝了糖水还不走,人群知道这边有乐子,都往这边涌,一时就有点儿乱。
那个犯人看见挤在前头的一个胖娘们儿,张口便说,美人儿,跟我一块儿走吧!
那娘们儿也不含糊,立即回应道,我嫌你没脑袋!
喝了红糖水的西山土匪,后来披了“顺永油盐店”
旁边“同聚隆布店”
送过来的七尺红布,才往前走了。
朝阳门外的人管油条都叫油炸鬼,大概跟刑场在此的心态有关。
母亲说那天她买完油炸鬼正要往回走,却看见震江直直地跪在桥底下,母亲过去叫他,他不理,拉他,他也不起来,眼睛傻愣愣地瞪着。
母亲说震江跪了有些时候了,夹袄都让露水打湿了。
一个赶大车的从桥上过,见了这情景,二话没说,围着李震江转了两个圈,把鞭子甩了几声响,这一来,李震江的眼珠才会转了,长长地嘘了口气,瘫坐在地上。
母亲问他跪在这儿干什么,李震江说他在“等着挨头刀”
。
赶车的说这是“撞克”
了,也就是撞上了游荡的孤魂野鬼,让鬼给拿住了,幸亏是遇上了他,换了别人,李震江的小命早叫恶鬼揪走了。
赶车的说他每天出来早,天不亮,路上没人,什么都能碰上,马耳朵一乍,他就知道周围有不干净的鬼魅了,啪啪甩两下鞭子就把什么都破了。
母亲说,赶车的鞭子稍都是狗皮做的,狗能破邪,平常说的“狗血淋头”
就是指这种事儿,任甚妖魔鬼怪都嫌狗身上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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