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时的小连除了爱姑娘,没什么大毛病。
其实“爱姑娘”
也算不上毛病,食色性也,人之大欲存焉,十八岁的小连正如《柳堡的故事》里“十八岁的小哥哥”
,少年英俊,风华正茂。
将小连带往江西,是我姑爸爸的主意,原因是高中毕业的小连在家闲着没事,把胡同口药铺佘掌柜的闺女小瑛子的肚子搞大了。
三十年代还没有现在一套完整的计生措施,更没有现在大街小巷四处张贴着的“无痛流产”
的广告,那时候,肚子大了就是大了,想让它消下去是相当麻烦的事。
姑娘大肚子,在市井生活中丢人现眼不说,只那舆论就足以让当事者再无颜面活在世界上,唯一的解决办法是出嫁,谁造的孩子嫁给谁,以遮未婚先孕之丑。
问题是“十八岁的小哥哥”
自己还不能养活自己,姑爸爸家也无法再添上一个人的嚼谷,更主要的是老太太不愿娶个买卖人的闺女做媳妇,旗人自个儿穷,还看不起经商的。
听说我父亲要上江西景德镇云游,走之前俩钟头把小连塞了来,明说是照顾舅舅路上的饮食起居,其实是“临阵脱逃”
,躲避承担“孩子父亲”
的责任,说白了就是把那个叫小瑛子的姑娘闪了。
小连还有些于心不忍,藕断丝连地眼泪汪汪,我父亲也说此做法不妥,但是姑爸爸说佘家是想借机会讹傅家一把,那个叫小瑛子的丫头,高颧骨,大嘴叉,一副妨夫之像,这样的丫头别说当太太,就是找丫鬟在相貌上也是犯大忌的。
佘家是开药铺的,不愁找不到麝香、雄黄、巴豆一类打胎药,药铺里八仙桌前头的那个贼眉鼠眼的坐堂大夫,更是绝对有法子把姑娘肚里的孩子弄下来,小连一拍屁股走人,让那丫头死无对证,任是谁的孩子也说不清了,什么叫快刀斩乱麻啊,这就叫快刀斩乱麻!
姑爸爸的做派颇有老佛爷遗风,她老人家那一推六二五的观点,让所有的人瞠目结舌。
小连不想走,还想跟小瑛子拉扯,姑爸爸说,你也就是眼前放不开罢了,走几个月什么都淡了。
宫里珍主跳井的时候光绪也是痛不欲生的,殃打了一样地蔫了大半年,结果怎么着,还不是把她搁下啦!
小连极不情愿地跟着我父亲走了,想的是一半月就回来,却不想,两个月了,我那闲散的父亲还没走进江西。
我父亲游游逛逛,走走停停,时而住下写生,时而寻觅古迹,时而拜访朋友,时而考证传闻,有时为塘里的鸭子停滞数日,有时为半座颓寺盘桓一天。
沟里的野草、洗衣的女子、青黛的水牛、歪脖的老树,都成为父亲摹画的对象,他老人家想画什么就画什么,想怎么画就怎么画,说他是闲云野鹤,游荡散仙绝不为过。
另一个不想急着回家的原因是怵头新婚的妻子--我的母亲,怕母亲跟他算帐,洞房之夜母亲那母夜叉般的疯闹,真的是让父亲害怕了,想的是娶了个温柔漂亮的美人,没料到是个任甚不吝的女武松,生米进了锅,刚点火,还没熟半截就撤火了,只能是一锅夹生饭。
夹生的饭让人倒胃口,这样的饭能不吃就不吃,能晚点儿吃就晚点儿吃,跟我的怕打针一样,父亲把回家的日子一天天往后挨,自欺欺人地拖一天是一天。
行走中的小连却焦躁如热锅上的蚂蚁,女友腹内的孩子在一天天茁壮成长,那实在是件让人揪心的刻不容缓的事情。
所以,小连总处于魂不守舍状态,根本无心什么水牛和古庙。
他在舅舅跟前装得没事人儿一般,其实心里的急火已经将他的五脏六腑烧灼得难以忍受了,他时刻想的是“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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