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子说,“死单单是死罢了。
再说我在这里觉得非常快活。”
直子在浊浪轰鸣的间歇里这样告诉我。
但为时不久,潮水退去,剩我一个人在沙滩上。
我四肢无力,欲走不能,任凭悲哀变成深重的夜幕将自己合拢。
每当这时,我时常独自哭泣——与其说是哭泣,莫如说任由浑似汗珠的泪滴不由自主地涟涟而下。
木月死时,我从他的死中学到一个道理,并将其作为大彻大悟的人生真谛铭刻或力图铭刻在心。
那便是:
“死并非生的对立面,死潜伏在我们的生之中。”
实际也是如此。
我们通过生而同时培育了死,但这仅仅是我们必须懂得的哲理的一小部分。
而直子的死还使我明白:无论谙熟怎样的哲理,也无以消除所爱之人的死带来的悲哀。
无论怎样的哲理,怎样的真诚,怎样的坚韧,怎样的柔情,也无以排遣这种悲哀。
我们惟一能做到的,就是从这片悲哀中挣脱出来,并从中领悟某种哲理。
而领悟后的任何哲理,在继之而来的意外悲哀面前,又是那样地软弱无力——我形影相吊地倾听这暗夜的涛声和风鸣,日复一日地如此冥思苦索。
我喝光了几瓶威士忌,啃着面包,喝着水筒里的水,满头沾满沙子,背负旅行背囊,踏着初秋的海岸不断西行、西行。
一个秋风阵阵的傍晚,我正躲在废船阴影里裹着睡袋满面流泪的时候,一个年轻的渔夫走来,递给我一支烟。
我足有十个月未曾吸烟,便接过吸了一口。
他问我为什么哭,我几乎条件反射地谎说母亲死了,所以悲伤得四处游浪。
他从内心同情我,从家里拿来一瓶清酒和两只杯子。
在风声呼啸的海滩,两人举杯对饮。
渔夫说他16岁死了母亲,说他母亲尽管身体不太结实,却从早到晚拼命劳作,结果积劳成疾,死了。
我边喝酒边心不在焉听他说着,哼哈应付一两声。
在我听来,那些事仿佛发生在远不可及的世界里。
这何足为奇!
我不由陡然一阵心头火起,恨不得狠狠掐住这家伙的脖子。
你母亲算什么?你说!
我失去了直子,那般完美无暇的肉体从地球上彻底消失了!
而你却在罗罗嗦嗦地大谈什么你母亲!
但这股怒气旋即烟消云散。
我合上眼睛,似听非听地茫然听着渔夫没头没脑的话。
过一会儿,他问我吃了饭没有。
我回答吃是没吃,但背囊里有干奶酪、西红柿和巧克力。
他问午间吃了什么,我说吃了面包、干奶酪、西红柿和巧克力。
他于是叫我在这里等候,起身走开。
我想劝阻,但他头也没回地倏忽隐没在黑暗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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