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失败可以锻炼一般优秀的人物;它挑出一批心灵,把纯洁的和强壮的放在一边,使它们变得更纯洁更强壮;但它把其余的心灵加速它们的堕落,或是斩断它们飞跃的力量。
一蹶不振的大众在这儿跟继续前进的优秀分子分开了。
优秀分子知道这层,觉得很痛苦;便是最勇敢的人对于自己的缺少力量与孤立暗中也很难过。
而最糟的是,他们不但跟大众分离,并且也跟自己人分离。
大家各自为政的奋斗着。
强者只想救出自己。
“噢,人哪,你得自助!”
他们并没想到这句格言的真正的意思是:“噢,人哪,你们得互助!”
他们都缺少对人的信赖,缺少同情的流露,缺少共同行动的需要,——那是一个民族在胜利的时候才会有的,——缺少元气充沛的感觉,缺少攀登高峰的意念。
关于这种情形,克利斯朵夫和奥里维也知道一些。
巴黎有的是能了解他们的心灵,屋子里有的是不相识而真可以做朋友的人,可是他们象在亚洲的沙漠中一样孤独。
两人的境况很苦,差不多没有什么固定的收入。
克利斯朵夫只有替哀区脱抄谱和改编乐曲的工作。
奥里维冒冒失失的辞退了教职。
因为姊姊死后,他颓丧到极点,加上在拿端太太那个社会里有了一次痛苦的恋爱经验:——(他从来没跟克利斯朵夫提,因为不愿意泄露心中的苦恼;他的迷人的地方,一部分就是由于他跟最亲密的朋友也永远保持着那种幽密的神秘)。
——在极需要沉默的精神颓唐的时期,教书的职务对他竟是一件没法忍受的苦工。
他对于这个需要把自己的思想高声宣布出来,老是和群众混在一起的行业,毫无兴趣。
要名副其实的做一个中学教员,必须有种使徒式的热情:而这是奥里维所没有的;至于大学的教席,必须经常接触群众,而这又是教一个象奥里维那样爱孤独的人感到痛苦的。
他曾经作过两三次公开演讲,结果是怕羞得异乎寻常。
他最厌恶抛头露面的站在讲坛上。
他看到群众,感觉到群众,好象自己长着触角一样,他知道其中大多数是专为解闷而来的游手好闲的人;但娱乐大众的角色对他不是味儿。
更糟的是,从讲台上说出来的话常常会把你的思想改头换面;而你一不留神,还会在举动、语调、态度上面,表示思想的方式上面,甚至在心理方面,变成做戏。
演讲往往会碰到两个暗礁:不是流于可厌的喜剧,便是流于时髦的学究气。
对着几百个不认识而不作声的人高声朗诵的独白,等于大众可穿而谁也不合式的现成衣服,在一个有些孤辟与高傲的艺术家心中,简直是虚伪得受不了。
奥里维需要凝神默想,每说一句话都要使自己的思想表现得很完整,所以他把千辛万苦挣来的教职放弃了;同时因为没有姊姊再来阻拦他的沉思遐想,他便开始写作。
他很天真的以为只要有艺术价值,这价值就很容易被人赏识的。
不久他可醒悟了。
要发表一些东西简直不可能。
因为热爱自由,所以他痛恨一切损害自由的东西,只能在互相敌对的政党把国土和舆论一片割据的局势之下,过着孤独生活,好似一株没法喘息的植物。
他对于一切文学社团也抱着同样孤立的态度,而他们也同样的排斥他。
在这些地方,他没有、也不能有一个朋友。
除了极少数真有志愿的人,或是醉心于研究学问的人,一般知识分子的心灵的冷酷,枯索,自私自利,使他不胜厌恶。
一个人为了头脑——头脑又不大——而不惜使心灵萎缩,真是可悲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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