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中放着一个大而黑的木匣子。
这匣子装走了我的母亲,也装走了我的希望和幻影。
屋外是一个用黄土堆成的墙围绕着的天井。
墙上已经有了几处倾地的缺口,上面长着乱草。
从缺口里看出去是另一片黄土的墙,黄土的屋顶,黄土的街道,接连着枣树林里的一片淡淡的还残留着点绿色的黄雾,枣林的上面是初秋阴沉的也有点黄色的长天。
我的心也像这许多黄的东西一样地黄,也一样地阴沉。
一个丢掉希望和幻影的人,不也正该丢掉生趣吗?
我的心,虽然像黄土一样地黄,却不能像黄土一样地安定。
我被圈在这样一个小的天井里:天井的四周都栽满了树。
榆树最多,也有桃树和梨树。
每棵树上都有母亲亲自砍伐的痕迹。
在给烟熏黑了的小厨房里,还有母亲没死前吃剩的半个茄子,半棵葱。
吃饭用的碗筷,随时用的手巾,都印有母亲的手泽和口泽。
在地上的每一块砖上,每一块土上,母亲在活着的时候每天不知道要踏过多少次。
这活着,并不邈远,一点儿都不;只不过是十天前。
十天算是怎样短的一个时间呢?然而不管怎样短,就在十天后的现在,我却只看到母亲躺在这黑匣子里。
看不到,永远也看不到,母亲的身影再在榆树和桃树中间,在这砖上,在黄的墙,黄的枣林,黄的长天下游动了。
虽然白天和夜仍然交替着来,我却只觉到有夜。
在白天,我有颗夜的心。
在夜里,夜长,也黑,长得莫名其妙,黑得更莫名其妙;更黑的还是我的心。
我枕着母亲枕过的枕头,想到母亲在这枕头上想到她儿子的时候不知道流过多少泪,现在却轮到我枕着这枕头流泪了。
凄凉零乱的梦萦绕在我的四周,我睡不熟。
在朦胧里睁开眼睛,看到淡淡的月光从门缝里流进来,反射在黑漆的棺材上的清光。
在黑影里,又浮起了母亲的凄冷的微笑。
我的心在战栗,我渴望着天明。
但夜更长,也更黑,这漫漫的长夜什么时候过去呢?我什么时候才能看到天光呢?
时间终于慢慢地走过去。
——白天里悲痛袭击着我,夜间里黑暗压住了我的心。
想到故都学校里的校舍和朋友,恍如回望云天里的仙阙,又像捉住了一个荒诞的古代的梦。
眼前仍然是一片黄土色。
每天接触到的仍然是一张张阴暗灰白的面孔。
(第2页)
请关闭浏览器阅读模式后查看本章节,否则将出现无法翻页或章节内容丢失等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