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呀——,那就好。”
所以到村里的第二天就有人来找立哲看病,我们七手八脚地都做他的帮手和参谋。
第一个病人是个老婆儿——发烧、发冷、满脸起的红斑。
立哲翻完了那本《农村医疗手册》说一声:丹毒。
于是大伙把从北京带来的抗生素都拿出来,把红糖和肉松也拿出来。
老婆儿以为那都是药,慌慌地问:“多少价?”
大伙回答:“不要钱。”
老婆儿惊诧之间已然发了一身透汗,第一轮药服罢病已好去大半。
单是那满脸的红斑经久不消。
立哲再去看书,又怀疑是否红斑狼疮。
这才想起问问病史。
老婆儿摸摸脸:“你是问这?胎里坐下的嘛。”
“生下来就有?”
“噢——嘛!”
当然,后来立哲的医道日益精深,名不虚传。
说起那时陕北生活的艰辛,后人有可能认为是造谣。
“糠菜半年粮”
已经靠近了梦想,把菜去掉换一个汤字才是实情。
“一分钱掰成两半花”
呢,就怕真的掰开倒全要作废,所以才不实行。
怎样算一个家呢?一眼窑,进门一条炕,炕头连着锅台,对面一张条案,条案上放两只木箱和几个瓦罐,窑掌里架起一只存粮的囤,便是全部家当。
怎样养活一个家呢?男人顶着月亮到山里去,晚上再顶着月亮回来,在青天黄土之间用全部生命去换那每年人均不足三百斤的口粮。
民歌里唱“人凭衣裳马凭鞍,婆姨们凭的是男子汉”
,其实这除了说明粮食的重要之外不说明其他,婆姨们的苦一点不比男人们的轻,白天喂猪、养鸡、做饭,夜晚男人们歇在炕头抽烟,她们要纺线、织布、做衣裳,农活紧了她们也要上山受苦,一家人的用度还是她们半夜里醒来默默地去盘算。
民歌里唱“鸡蛋壳壳点灯半炕炕明,酒盅盅量米不嫌哥哥穷”
,差不多是真的。
好在我们那儿离油矿近,从废弃的油井边掏一点黑黑的原油拿回家点灯,又能省下几个钱。
民歌唱“出的牛马力,吃的猪狗食”
,说是夸张吗?那是因为其时其地的牛马们苦更重,要是换了草原上的牛马,就不好说谁夸张了谁。
猪是一家人全年花销的指望,宁可人饿着不能饿了它们,宁可人瘦下去也得把它们养肥,然后卖成钱,买盐,买针线、农具、染布的颜料、娃娃上学要用的书和笔,余下的逐年积累,待娃娃长大知道要婆姨了的时候去派用场。
唯独狗可以忽视,所以全村再难找到一头有能力与狼搏斗的狗了。
然而,狗仍是最能让人得到温暖的动物,它们饿得昏昏的也还是看重情谊,这自然是值得颂扬的;但它们要是饿紧了偶然偷了一回嘴呢,你看那生性自轻自贱的目光吧——含满了惭愧和自责,这就未必还是好品质。
我彻底厌恶“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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