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老五!
我立刻知道,是高高大大、广额方颡、一腮帮白胡子茬的那个。
——那个瘦瘦小小,目光精利,一小撮山羊胡子,头老是微微扬起,眼角带着一点嘲讽痕迹的,行动敏捷,不像是六十开外的人,是——
“陆长庚。”
“陆长庚?”
“陆鸭。”
陆鸭!
这个名字我很熟,人不很熟,不像余老五似的是天天见得到的老街坊。
余老五是余大房炕房的师傅。
他虽也姓余,炕房可不是他开的,虽然他是这个炕房里顶重要的一个人。
老板和他同宗,但已经出了五服,他们之间只有东伙缘份,不讲亲戚面情。
如果意见不和,东辞伙,伙辞东,都是可以的。
说是老街坊,余大房离我们家还很有一段路。
地名大淖,已经是附郭的最外一圈。
大淖是一片大水,由此可至东北各乡及下河诸县。
水边有人家处亦称大淖。
这是个很动人的地方,风景人物皆有佳胜处。
在这里出入的,多是戴瓦块毡帽系鱼裙的朋友。
乘小船往北顺流而下,可以在垂杨柳、脆皮榆、茅棚、瓦屋之间,高爽地段,看到一座比较整齐的房子,两旁八字粉墙,几个黑漆大字,鲜明醒目;夏天门外多用芦席搭一凉棚,绿缸里渍着凉茶,任人取用;冬天照例有卖花生薄脆的孩子在门口踢毽子;树顶上飘着做会的纸幡或一串红绿灯笼的,那是“行”
。
一种是鲜货行,买卖鱼虾水货、荸荠茨菇、山药芋艿、薏米鸡头,诸种杂物。
一种是鸡鸭蛋行。
鸡鸭蛋行旁边常常是一家炕房。
炕房无字号,多称姓某几房,似颇有古意。
其中余大房声誉最著,一直是最大的一家。
余老五成天没有什么事情,老看他在街上逛来逛去,到哪里都提了他那把其大无比、细润发光的紫砂茶壶,坐下来就聊,一聊一半天。
而且好喝酒,一天两顿,一顿四两。
而且好管闲事。
跟他毫无关系的事,他也要挤上来插嘴。
而且声音奇大。
这条街上茶馆酒肆里随时听得见他的喊叫一样的说话声音。
不论是哪两家闹纠纷,吃“讲茶”
评理,都有他一份。
就凭他的大嗓门,别人只好退避三舍,叫他一个人说!
有时炕房里有事,差个小孩子来找他,问人看见没有,答话的人常是说:“看没有看见,听倒听见的。
再走过三家门面,你把耳朵竖起来,找不到,再来问我!”
他一年闲到头,吃、喝、穿、用全不缺。
余大房养他。
只有每年春夏之间,看不到他的影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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