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和丈夫带着一团年轻人到美国和欧洲去表演,我坚持选崔颢的《长干行》作为开幕曲,在一站复一站的陌生城市里,舞台上碧色绸子抖出来粼粼水波,唐人乐府悠然导出:
君家何处住?
妾住在横塘。
停船暂借问,
或恐是同乡。
渺渺烟波里,只因一错肩而过,只因你在清风我在明月,只因彼此皆在这地球,而地球又在太虚,所以不免停舟问一句话,问一问彼此隶属的籍贯,问一问昔日所生,他年所葬的故里。
那年夏天,我们也是这样一路去问海外中国人的隶属所在啊!
一九八三年九月二十四日我到香港教书,翌日到超级市场去买些日用品,只见人潮涌动,米、油、罐头、卫生纸都被抢购一空。
当天港币与美金的汇率跌至最低潮,已到了十与一之比。
朋友都替我惋惜,因为薪水贬值等于减了薪。
当时我望着快被搬空的超级市场,心里竟像疼惜生病的孩子一般地爱上这块土地。
我不是港督,不是黄华,左右不了港人的命运。
但此刻,我站在这里,跟缔造了经济奇迹的香港的中国人在一起。
而我,仍能应邀在中文系里教古典诗,至少有半年的时间,我可以跟这些可敬的同胞并肩,不能做救星,只是“在一起”
,只是跟年轻的孩子一起回归于故国的文化。
一九九七年,香港的命运会如何?我不知道,只知道曾有一个秋天,我在那里,不是观光客,是“在”
那里。
旧约《圣经》里记载了一则三千年前的故事,那时老先知以利因年迈而昏聩无能,坐视宠坏的儿子横行。
小先知撒母耳却仍是幼童,懵懵懂懂地穿件小法袍在空旷的大圣殿里走来走去,然而,事情发生了,有一夜他听见轻声呼唤:
“撒母耳!”
他虽渴睡却是个机警的孩子,跳起来,便跑到老以利面前:
“你叫我,我在这里!”
“我没有叫你,”
老态龙钟的以利说,“你去睡吧!”
孩子去躺下,他又听到相同的叫唤:
“撒母耳!”
“我在这里,是你叫我吗?”
他又跑到以利跟前。
“不是,我没叫你,你去睡吧。”
第三次他又听见那召唤的声音,小小的孩子实在给弄糊涂了,但他仍然尽快跑到以利面前。
老以利蓦然一惊,原来孩子已经长大了,原来他不是小孩子梦里听错了话,不,他已听到第一次天音,他已面对神圣的召唤。
虽然他只是一个稚弱的小孩,虽然他连什么是“天之钟命”
也听不懂,可是,旧时代毕竟已结束,少年英雄会受天承运挑起八方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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