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又一代士兵的碾压,很多铁片断裂了。
我们没有铁丝,就用麻绳把破损处连缀起来。
躺着的时候,可感到一处处的凹陷,好像趴在打断了肋骨的母亲身上。
褥子很薄,透过床单可以看到铁条嶙峋的形状。
上级动了恻隐之心,给每人发了一条草垫子。
稻草的,黄黄的,软软的,叫人想起一个好收成。
大家乐得吸了不少冰雪浸透的凉气。
只是草垫子比我们的铁床要长,需铡去一段。
那些日子,军营里像是喂牲口的料场,到处飘散着针尖似的草芒。
拉练露营的时候,当然不能带上草垫子。
我们先把雨布铺在雪地上,再打开被子睡觉。
我第一次这么睡的时候,心想第二天爬起来还不得满身泥浆?没想到干干爽爽地起床,掀开雨布一看,雪絮洁白松软,仿佛刚刚自九天坠下。
微薄的体温就像一杯水倒进太平洋,早已溶进酷寒。
听说,地方政府派来的慰问团看了战士们的艰窘,调拨来了一批狼皮褥子。
但数量有限,平均十个人才能分一条。
我急切地盼望着狼皮褥子的到来。
不是巴望着能分我一条,而是想看看真正的狼皮是个什么样子。
终于来了,分到我们班里的那条狼皮褥子是黑色的,裁制得方方正正,同单人床一般大。
皮毛上可以看出很明显的接缝,但颜色非常接近。
远远看去,完全可以认为它来自一匹孤独的巨狼。
毛绺儿很长很硬,纷披而下,发出苍蓝的闪光。
我伸手摸摸它们,光滑而润泽。
我突然忆起小时被父亲高高举起,抚摸父亲头发时的感觉。
大伙一致决定把狼皮褥子分给一个瘦弱的农村来的女孩。
因为她的铁片床塌得最不成样子,她又靠门。
她恰好不在,我们七手八脚地给她铺好了,每个人都躺到她的床上试了试。
大家都说,狼皮真暖和。
她回来后一眼看到床边垂的狼毛,就哭了。
大伙忙说,别在意。
我们都已经享受过了。
她说,你们这不是咒我死吗!
我是属猪的,我妈自小就叮嘱我,一定得避狼!
我们重新决定狼皮褥子的归属,决定轮流铺,一人若干天。
昆仑山上的夜极其黑,但是很不安宁。
三百六十五夜,大概三百五十天有风。
风像排着队的疯婆子,用干枯的手,把旷野上的一切孤立之物,都变成弹拨的乐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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