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座不小的后园,这是许多朋友羡慕的。
夏秋之际,常有一只壁虎光临墙壁,暗绿色仿佛才出土的碧玉如意。
壁虎又叫守官,据说同朱砂磨合为尘,点在女子脐边,守得住贞节。
而我的后园空空荡荡,无啥要守。
翻看中国传统绘画册集,几乎很少见到有关后园作品——或者大而言之为庭院。
这在日本绘画中却是常见。
马远或沈周那里,往往只能发现一所两所房子,没有围墙。
而庭院是四堵墙里的沙漏。
这一所两所房子,或与湖光或与山色融为一体,若隐若现,以太古为后园,古人其间,物我两忘。
西方美术史家认为中国山水画是中国人探索“道”
的工具,只是哲学符号。
中国绘画,尤其宋元之后,的确成为符号,但并非哲学符号。
它是艺术符号,如技巧剥夺造化的四王山水;它也是心灵符号,这在情感突破技法的青藤、朱耷他们的花鸟作品中时能感到。
我们的传统艺术不向哲学靠拢,而哲学经常艺术化。
我以为我们的古人颇具“现代性”
,为生存所困扰、焦虑,但又没有被逼到绝境,这要感谢传统艺术符号的单纯,而作为心灵符号关照的话,又极复杂。
这样,既给古人有松一口气的时间,又有保持神性和自尊的场合:一座水墨后园,他们能够较为轻易地经营。
在后园,种下丹竹,种下青蕉,雨声大了,风声大了,他们也大。
就像齐白石通过透明虾体和流动的虾须传达水态,经典人物画与花鸟画中,我们从几个人与几枝花上,也能看到一个不呈现而呈现的后园。
这不是含蓄,含蓄中西方皆有,而“不呈现而呈现”
,却是我们的艺术话题,也唯有体悟,那丰颊肥腕的捣练女子,那削肩瘦腰的徐行女子……在后园展开素练,或走向那一株辛夷。
她们的身姿如风吹过水面。
后园在她们一挽袖一抬手时呈现出来,不就是天堂?一方远离滚滚红尘的净土,也是莫大安慰。
那一树藤萝,那一枝玉簪花……也在我们的后园披离,独立。
绘画史上“折枝花卉”
,就折于不呈现而呈现的后园之中,流连光景,许多感性。
藤萝上的新月,如一把柄,我们拉开隐秘的抽屉。
后园,就是抽屉。
“界画”
能表现出亭台楼阁海上三山,却很难呈现一座简朴后园,与生存有关的话题,一经说出,就是题外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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