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世界的王气-《山河岁月》

民国世界的王气(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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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与五代时藩镇的兵是黄巢的余众,明末的农民在李自成张献忠与四镇兵之间随意跑来跑去,清末的农民可以从太平军与捻乱转变为湘军与淮军,皆是中国农民的不甘于只做一个阶级,而要与天下人在一起。

所以共产党当初强调土地国有与农民的阶级,倒反使农民感觉寂寞,而后来是说为抗战与解放,农民爱他的这气魄,而且减租分地亦说是只照孙中山先生当年说过的,很平正明理,所以才去做了解放军的。

孙先生当年,也不是农民协会有什么作用,而是以国民革命军来吸收农民,他是晓得以英雄豪杰待农民。

中国的工人亦和农民一样不作阶级斗争,因为凡是中国人皆有一种达观,常说钱是要人赚的,亦要人会得用,又说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西洋人孜孜为利是为上帝服务,何等正经,而中国人说赚钱则不过是骗骗而已,你问他:“宝号的生意很得法?”

他答:“好说好说,也不过是骗骗嘴巴,骗骗日子。”

这样的谦逊而洒脱,把郑重的事亦只当是小小的调皮。

这样,便连阶级的利害也认真不起来。

中国的资本家没有增积资本的神圣观念,却是只要生意好,就待工人也慷慨。

逢到大事情,则尤其看得开,比方抗战当年上海的厂主店主,觉得沦陷时期还讲什么,就让工资提高吧,而抗战胜利了,则又是大家的喜事,让工人也得点好处吧,如此就又提高工资,中国在战时及战后工资之高在比例上是世界第一。

又如地主,见佃农不缴抗战时期的租也就罢了,若在西洋人,至少事后也要追缴的,为了权利义务的神圣观念,这也可以说是现代产业的精神未立,但中国人把雇佣关系亦依于做人的道理,实是廓清处理剩余价值的问题的基本德性。

中国的现代工人罢工远比西洋工人活泼,恰如中国农民向来敢和地主打官司,为西洋封建时代所无,但并非以阶级斗阶级,而宁是以平人斗阶级。

特别是零碎的罢工比西洋多,工人只因厂主在做人的道理上说不过去就罢工,但是除了那次为五卅惨案对日本及英帝国主义者,竟没有过大罢工,因大罢工需有阶级意识,而他们是在争待遇的场合亦看各厂的情形不同,分别交涉。

有时为声援他厂的工人而加入罢工,也是为打抱不平的意思多。

上海一家纱厂,经理来工房和女工搭讪,工人大家都嘘起来,唬得那经理连忙退出。

他们又极恨讨好上头的人。

这好像阶级的敌对意识很深,其实也只是出于侠义,因为他们是这样的思无邪。

又有个女工,外面来了求爱信,她拿给工友们看,那班男女工人,就非常热心替她查询,打听得那人当小学教员,是规矩的,乡下家里也并无妻子,又找他当面谈了,把话都扣着实,然后大家帮助那女工和他结婚,个个都送礼去吃喜酒。

这又好像阶级爱很深,其实都是兄弟姊妹的亲情。

他们慷慨,要朋友,同乡人来上海,他们殷勤招待,使用钱财很健康,上海地方的世俗繁华在他们都成为好。

连他们的工会也是帮会性格的,讲江湖义气。

战时我在汉阳鹦鹉洲,看见长江水手工会开会,在庙里大碗饮酒,大箩盛饭,好像打斋,一桌一桌从山门里直摆到山门外。

他们商量职业上的利害问题三言两语就完毕,聚谈得最多的倒是三月三灯市工会也会搭台做戏,五月五划龙船今年谁家值头之类。

上海的工会虽然不同些,性情亦还是一样。

中国工人又对政治有兴趣,但这是天下人做天下事,而工人的党与工人运动那样狭隘的东西则他们并不喜。

他们的工会活动仍是人本位的,而且不一定要以工人为领袖,他们倒是听从虞洽卿杜月笙那样的人的话,又敬重孙中山先生。

虞洽卿是上海之王,孙先生是现代中国之王,既是众人的领袖,亦就是工人的领袖了。

中国的商人亦是这种性格。

上海向来是政治家避难的地方,不只因有租界,而更因上海商人朋友落难了肯照应。

他们不为作政治投资,却是觉得朝中亦有朋友,在野亦有朋友,总是人生的风华。

他们看政局变动只是普通的人世沧桑,倒能超出势利眼光,人家有好事情要他们帮忙,他们总来的。

但他们不想自己组织政党,也不喜以商会的资格去参加政治活动。

而亦是这种人世的旷荡清澄,所以他们过去弃绝了太平军,后又校正了北伐军,乃至对日本军亦能看得见他们的失败,如同天道悠悠。

上海现代产业界之王是虞洽卿,宁波人,但他自己并没有多少钱。

他出身钱庄学徒,而他的生活仿佛就是全上海,从小他爱哄了一班朋友吃花酒,正经事情闲话一句就为定,连无须乎理论,因为理论只是为无信的人说的。

他在银行里还存有钱没有他亦自己不知道,人家请他帮忙他都答应,开的支票每每不兑现,他亦不以为意,人亦不疑他的诚意与信用。

他是财神,他的财富连他自己不识深浅,他用的钱不知是那里来的,只要天下人有市面像百花竞发,他自己是花中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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