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恺兄:
知道你的漫画将出版,正中下怀,满心欢喜。
你总该记得,有一个黄昏,白马湖上的黄昏,在你那间天花板要压到头上来的,一颗骰子似的客厅里,你和我读着竹久梦二的漫画集。
你告诉我那篇序做得有趣,并将其大意译给我听。
我对于画,你最明白,彻头彻尾是一条门外汉。
但对于漫画,却常常要像煞有介事地点头或摇头;而点头的时候总比摇头的时候多——虽没有统计,我肚里有数。
那一天我自然也乱点了一回头。
点头之余,我想起初看到一本漫画,也是日本人画的。
里面有一幅,题目似乎是《□□子爵泪》(上两字已忘记),画着一个微侧的半身像:他严肃的脸上戴着眼镜,有三五颗双钩的泪珠儿,滴滴答答历历落落地从眼睛里掉下来。
我同时感到伟大的压迫和轻松的愉悦,一个奇怪的矛盾!
梦二的画有一幅——大约就是那画集里的第一幅——也使我有类似的感觉。
那幅的题目和内容,我的记性真不争气,已经模糊得很。
只记得画幅下方的左角或右角里,并排地画着极粗极肥又极短的一个“!”
和一个“?”
。
可惜我不记得他们哥儿俩谁站在上风,谁站在下风。
我明白(自己要脸)他们俩就是整个儿的人生的谜;同时又觉着像是那儿常常见着的两个胖孩子。
我心眼里又是糖浆,又是姜汁,说不上是什么味儿。
无论如何,我总得惊异;涂呀抹的几笔,便造起个小世界,使你又要叹气又要笑。
叹气虽是轻轻的,笑虽是微微的,似一把锋利的裁纸刀,戳到喉咙里去,便可要你的命。
而且同时要笑又要叹气,真是不当人子,闹着玩儿!
话说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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