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几个外国故事,都揭示了人生的重大悖论。
这些悖论很难找到解决的方法,因此人生在本质上是一个悲剧。
经常听到一些人得意洋洋地宣称,他们的人生充满快乐,而且已经找到快乐和幸福的秘方。
很多传媒、书籍也总是在做这方面的文章。
浅薄的嬉闹主义,已经严重地渗透到我们的文化机体。
这就像在饮食中糖分摄入过度,种下了一系列致命的病根。
我在审美心理学的研究中早已得出结论:在审美视角上,喜剧出自于对生活的俯视,正剧出自于对生活的平视,悲剧出自于对生活的仰视。
只有那些“似喜实悲”
的作品,兼具多重视角。
这也就是说,一切欢乐的宣言、嬉闹的作品,对生活的态度是俯视的,居高临下的。
嬉闹作品中那些喜剧角色为什么被观众嘲笑?因为他们的水平都低于观众,观众在“看破”
他们的同时,享受着自己的聪明。
相反,一切悲剧的情怀、悖逆的思维、无解的迷惘,都是因为仰视。
茫茫天宇永远笼罩着毁灭的气氛,少数壮士却在扶助其他生命,这就是伟大和崇高的踪影。
因此,我们不要嘲谑这几个外国故事的悲剧色彩、无解状态。
它们拒绝对人生进行轻薄的读解、廉价的鼓励,而是坦诚地挖掘出了其中一层又一层的苦涩之味,指点出了其中一个又一个的重大陷阱。
如果中国读者不习惯这种深度,那么,责任不在于故事的作者。
在人生诸多重大陷阱中,哪一个阶段的陷阱最大、最险、最关及长远、最难于弥补?
这几个故事不约而同地指出:青年时代。
但是,在现实生活中,我们听到的,都是对青年时代的赞美。
什么朝气蓬勃、意气风发、风华正茂、英姿飒爽……滔滔不绝。
我认为,这事在中国,有特殊的文化原因。
中国传统文化立足于“家族传代伦理”
,表面上虽然十分讲究孝道,但立即又跟上一个最重大的阐释:“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这就是说,孝道的终点是传宗接代。
家族与家族之间的比较、纷争、嫉妒、报复,都与子孙的状态有关。
祖业的荣衰存废,也都投注给了青年。
因此,赞美青年,也等于赞美整个家族、全部祖业。
即便表面上还“训导严正”
,实际上,千年传代气氛的核心,就是赞美中的期盼、赞美中的比赛、赞美中的赌押、赞美中的显摆。
赞美祖辈大多是口头上的,而赞美青年却贯串在全部眼神、笑容和梦呓之间。
为了打破这种代代承续的保守性,有些社会改革家希望把青年从一个陈旧结构中拉出来,成为除旧布新的闯将,于是也从另一个方面来赞美青年。
社会改革未必成功,但那些赞美却留了下来。
比较可以原谅的,是一些老人。
他们以赞美青年时代的方式,来表达自己对已逝青春的怀念,或者说,以失落者的身份追寻失落前的梦幻。
老人赞美青年时代,大多会犯一个错误,那就是断言青年时代有“无限的可能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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