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忙与闲暇-《湖上闲思录》

匆忙与闲暇(第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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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儒亦讲明道正谊,但实在是个人身上的意味重了,并不像先秦儒家般,常从国家社会大处着眼。

先秦儒讲的义与道,常指的政治性,社会性的,个人日常生活的意味比较淡。

因此宋儒好譬如儒家中的出家人。

他们不是崇信佛教的僧徒,但可说他们是崇信孔子的僧徒。

他们不是慕效老庄的道士,而只是慕效孔孟的道士。

宋明理学家不喜欢佛教,也不喜欢老庄,但那时是南方士大夫为主体的时代了,虽则他们极力想像追求古代中国北方农村的一种朴笃精神,而终于要走样。

他们常爱说眼前日用,却实在闲散没事。

因此他们爱说孟子“必有事焉”

,一面便连带说中庸鸢飞鱼跃活沷沷地。

可见他们的那些事,还只是云淡风轻,寻花傍柳,窗前草不除,在闲中欣赏雏鸡,观盆鱼,乃至静听驴子叫之类。

好言之,可说是一种淡宕的艺术人生。

恶言之,还是饱食终日,无所用心,所以用心到这些上面来。

阳明教人也说必有事焉,切莫空锅煮饭。

其实正因闲事没事,故而时时想到必须有事。

真使你生事忙迫,哪有闲工夫说必有事焉呢?然则宋明理学家正已在空锅煮饭了。

到底他们也不免要带几分空寂味儿吧。

我们纵不说他们也犯了骄惰之病,但劳谦之德总是视古有愧了。

明末北方社会在生事十分难窘的状态下产出了一个颜习斋。

但清代康雍升平以后,南方人又操着学术思想之霸权,当时江浙人的生活,在像扬州苏州那种环境里,哪能接受颜习斋的思想呢?而且习斋晚年生活,也就在习敬习静中安度了。

西方文明,一开始便在希腊雅典等商业小城市里发展,根本和中国古代北方农村的闲散意味不同。

近代欧洲,至少从文艺复兴以下,生活一天忙迫似一天,一天紧张似一天,直到如今,五六百年来紧张忙迫得喘不过气来了。

他们中古时期在教堂里的一些儿空寂气味,现在是全散失了,满脑满肠只是功利。

彼中哲人如英国罗素之流,生长在此忙迫生活中,讨厌功利鞭子,不免要欣赏到中国。

然中国文化之弱点则正在此。

从鸦片战争五口通商直到今天,全国农村逐步破产,闲散生活再也维持不来了,再不能不向功利上认真,中国人正在开始正式学忙迫,学紧张,学崇拜功利,然而忙迫紧张又哪里是生活的正轨呢。

功利也并非人生之终极理想,到底值不得崇拜,而且中国人在以往长时期的闲散生活中,实在亦有许多宝贵而可爱的经验,还常使我们回忆与流连。

这正是中国人,尤其是懂得生活趣味的中国人今天的大苦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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