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办的时候,当然要往“里”
垫钱。
但是,鸡鸭、青菜、鲜花、牛羊乳,都是不需要很长的时间就可以在利润方面有些数目的。
按照行家的算盘上看,假若第二年还不十分顺利的话,至迟在第三年的开始就可以绝对地看赚了。
可是,树华农场的赔损是在创办后的第三年。
在第三年首次股东会议的时候,场长与股东们都对着账簿发了半天的愣。
赔点钱,场长是绝不在乎的,他不过是大股东之一,而被大家推举出来作场长的。
他还有许多比这座农场大的多的事业。
可是,即使他对这小小的事业赔赚都不在乎,即使他一走到院中,看看那些鲜美的花草,就把赔钱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他现在——在股东会上——究竟有点不大好过。
他自信是把能手,他到处会赚钱,他是大家所崇拜的实业家。
农场赔钱?这伤了他的自尊心。
他赔点钱,股东他们赔点钱,都没有关系:只是,下不来台!
这比什么都要紧!
股东们呢,多数的是可以与场长立在一块儿呼兄唤弟的。
他们的名望、资本、能力,也许都不及场长,可是在赔个万儿八千块钱上来说,场长要是沉得住气,他们也不便多出声儿。
很少数的股东的确是想投了资,赚点钱,可是他们不便先开口质问,因为他们股子少,地位也就低,假若粗着脖子红着筋地发言,也许得罪了场长和大股东们——这,恐怕比赔点钱的损失还更大呢。
事实上,假若大家肯打开窗子说亮话,他们就可以异口同声地,确凿无疑地,马上指出赔钱的原因来。
原因很简单,他们错用了人。
场长,虽然是场长,是不能、不肯、不会、不屑于到农场来监督指导一切的。
股东们也不会十趟八趟跑来看看的——他们只愿在开会的时候来作一次远足,既可以欣赏欣赏乡郊的景色,又可以和老友们喝两盅酒,附带地还可以露一露股东的身份。
除了几个小股东,多数人接到开会的通知,就仿佛在箱子里寻找迎节当令该换的衣服的时候,偶然的发现了想不起怎么随手放在那里的一卷钞票——“呕,这儿还有点玩艺儿呢!”
农场实际负责任的人是丁务源,丁主任。
丁务源,丁主任,管理这座农场已有半年。
农场赔钱就在这半年。
连场长带股东们都知道,假若他们脱口而出地说实话,他们就必定在口里说出“赔钱的原因在——”
的时节,手指就确切无疑地伸出,指着丁务源!
丁务源就在一旁坐着呢。
但是,谁的嘴也没动,手指自然也就无从伸出。
他们,连场长带股东,谁没吃过农场的北平大填鸭,意大利种的肥母鸡,琥珀心的松花,和大得使儿童们跳起来的大鸡蛋鸭蛋?谁的瓶里没有插过农场的大枝的桂花、腊梅、红白梅花,和大朵的起楼子的芍药、牡丹与茶花?谁的盘子里没有盛过使男女客人们赞叹的山东大白菜,绿得像翡翠般的油菜与嫩豌豆?
这些东西都是谁送给他们的?丁务源!
再说,谁家落了红白事,不是人家丁主任第一个跑来帮忙?谁家出了不大痛快的事故,不是人家丁主任像自天而降的喜神一般,把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是的,丁主任就在这里坐着呢。
可是谁肯伸出指头去戳点他呢?
什么责任问题,补救方法,股东会都没有谈论。
等到丁主任预备的酒席吃残,大家只能拍拍他的肩膀,说声“美满闭会”
了。
丁务源是哪里的人?没有人知道。
他是一切人——中外无别——的乡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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