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女生宿舍”
的舍监,自然不欢迎陌生的男客,尤其是别有用心的一类。
但是自己辖下的女生,尤其是前面的三位,已有“不稳”
的现象,却令我想起叶芝的一句诗:
一切已崩溃,失去重心。
我的四个假想敌,不论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学医还是学文,迟早会从我疑惧的迷雾里显出原形,一一走上前来,或迂回曲折,嗫嚅其词,或开门见山,大言不惭,总之要把他的情人,也就是我的女儿,对不起,从此领去。
无形的敌人最可怕,何况我在亮处,他在暗里,又有我家的“内奸”
接应,真是防不胜防。
只怪当初没有把四个女儿及时冷藏,使时间不能拐骗,社会也无由污染。
现在她们都已大了,回不了头;我那四个假想敌,那四个鬼鬼祟祟的地下工作者,也都已羽毛丰满,什么力量都阻止不了他们了。
先下手为强,这件事,该乘那四个假想敌还在襁褓的时候,就予以解决的。
至少美国诗人纳什(OgdenNash,1902—1971)劝我们如此。
他在一首妙诗《由女婴之父来唱的歌》(SongtoBeSungbytheFatherofInfantFemaleChildren)之中,说他生了女儿吉儿之后,惴惴不安,感到不知什么地方正有个男婴也在长大,现在虽然还浑浑噩噩,口吐白沫,却注定将来会抢走他的吉儿。
于是做父亲的每次在公园里看见婴儿车中的男婴,都不由得神色一变,暗暗想道:“会不会是这家伙?”
想着想着,他“杀机陡萌”
(Mydreams,Ifear,areinfanticiddle),便要解开那男婴身上的别针,朝他的爽身粉里撒胡椒粉,把盐撒进他的奶瓶,把沙撒进他的菠菜汁,再扔头优游的鳄鱼到他的婴儿车里陪他游戏,逼他在水深火热之中挣扎而去,去娶别人的女儿。
足见诗人以未来的女婿为假想敌,早已有了前例。
不过一切都太迟了。
当初没有当机立断,采取非常措施,像纳什诗中所说的那样,真是一大失策。
如今的局面,套一句史书上常见的话,已经是“寇入深矣”
!
女儿的墙上和书桌的玻璃垫下,以前的海报和剪报之类,还是披头,拜丝,大卫·凯西弟的形象,现在纷纷都换上男友了。
至少,滩头阵地已经被入侵的军队占领了去,这一仗是必败的了。
记得我们小时,这一类的照片仍被列为机密要件,不是藏在枕头套里,贴着梦境,便是夹在书堆深处,偶尔翻出来神往一番,哪有这么二十四小时眼前供奉的?
这一批形迹可疑的假想敌,究竟是哪年哪月开始入侵厦门街余宅的,已经不可考了。
只记得六年前迁港之后,攻城的军事便换了一批口操粤语的少年来接手。
至于交战的细节,就得问名义上是守城的那几个女将,我这位“昏君”
是再也搞不清的了。
只知道敌方的炮火,起先是瞄准我家的信箱,那些歪歪斜斜的笔迹,久了也能猜个七分;继而是集中在我家的电话,“落弹点”
就在我书桌的背后,我的文苑就是他们的沙场,一夜之间,总有十几次脑震荡。
那些粤音平上去入,有九声之多,也令我难以研判敌情。
现在我带幼珊回了厦门街,那头的广东部队轮到我太太去抵挡,我在这头,只要留意台湾健儿,任务就轻松多了。
信箱被袭,只如战争的默片,还不打紧。
其实我宁可多情的少年勤写情书,那样至少可以练习作文,不致在视听教育的时代荒废了中文。
可怕的还是电话中弹,那一串串警告的铃声,把战场从门外的信箱扩至书房的腹地,默片变成了身历声,假想敌在实弹射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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