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用左手的;但别看这左手,又瘦弱又软和像是女人的,他扳得弯铁条,扭得瘪瘪大铁钟的垂舌。
我正看着他,甲可布那孩子笑着跑来,拍着手。
“蹩腿的来了,雷那图先生,怪物来了!
你快到厨房里来,我给你找了这类宝贝来,你该乐得直舐你的手哪!”
“他们哪儿来的?”
“一个庙门口找来的,贝加摩地方来的叫化!
我答应了他们要是他们愿意给你画你有晚饭给他们吃。”
丢开了不曾画全的圣贞,雷那图就跑厨房去,我跟着。
果然有两兄弟,年轻顶老,生水肿病的,脖子上挂着怪粗的大瘤。
同来还有一个女的,是那一个的妻子,一个干瘪的小老皮囊,她的名字叫拉格尼娜,(意思是小蜘蛛)倒正合式。
“你看,”
甲可布得意的叫着,“我说你看了准乐!
可不是就我知道你喜欢什么?”
雷那图靠近着这精怪似的蹩子坐下,吩咐要酒,亲手倒给他们喝,和气的问话,讲笑话给他们听让他们乐。
初起他们看着不自在,心里怀着鬼胎,摸不清叫他们进来是什么意思。
但是等到他们听他讲故事,讲一个死犹太,他的同伴们为要躲避波龙尼亚境内不准犹太人埋葬的法令,私下把他的尸体割成小块,上了盐,加了香料,运到威尼市去,叫一个翡冷翠去的耶教徒给吃了的一番话,那小蜘蛛笑得差一点涨破了肚子。
一会儿三个人全喝得薰薰了,笑着说着,做出种种奇丑的鬼脸,我看得恶心扭过了头去;但雷那图看着他们兴趣浓极了;等他们的丑态到了穷极的时候,他掏出他的本子来临着描,正如他方才画圣贞的笑容,同样那欣欣然认真的神气。
到晚上他给我看一大集的滑稽画;各类的丑态,不仅是人的,畜生的也有——怕人的怪样子,像是病人热昏中见着的,人兽不分的,看了叫人打寒噤。
一个箭猪的莲蓬嘴,硬毛攒耸耸的,下嘴唇往下宕着,又松又薄像是一块破布,露着两根杏仁形的长白牙,像人的狞笑;一个老妇人,鼻子扁蹋的长着毛,肉痣般大小,口唇异样的厚,像是烂了的树干里长出来的那些肥胖发黏性的毒菌。
塞沙里(达文謇另一个学徒)对我说有时老师在路上见着什么丑怪,会整天的跟着看。
伟大的奇丑,他说与伟大的美是一样的希有;只有平庸是可以忽略的。
马各做事像牛一样的蠢,先生怎么说他非得怎么做不行;他愈用功愈不成功。
他有的是非常的恒心。
他以为只有耐心与劳力没有事做不成的;他一点也不疑惑他有画成名的一天。
在我们几个学徒里面,他最高兴老师的种种发明。
有一天他带了他的小册子到一条十字街口去看热闹,按着老师的办法,把人堆里使他特别注意的脸子全给缩写记了下来。
但到家的时候他再也不能把他的缩写翻成活人的脸相。
他又想学雷那图用调羹量颜色,也是一样的失败。
他画出来的影子又厚又不自然,人脸子都是呆木无意趣的。
马各自以为他的失败是由于没有完全遵照老师的规则。
塞沙里嘲笑他。
“这位独一的马各”
,他说,“是殉科学的一个烈士。
他给我们的教训是所有这些度量法与规则是完全没有用的。
光知道孩子是怎样生法并不一定帮助你实际生孩子。
雷那图欺他自己,也欺别人;他教的是一件事,他做的是另一件事,他动手画的时候他什么规则也不管除了他自己的灵感;可是他还不愿意光做一个大美术家,他同时要做一个科学家。
我怕他同时赶两个兔子结果竟许一个都赶不到。”
塞沙里这番嘲笑话不一定完全没有道理,但对师父的爱是没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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