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呼!
吾哥其敬我也,不啻如兄。
其爱我也,不啻如弟。
而今舍我去耶?吾哥此去,长往何日,重逢何处?不招我一别,订我一晤耶?且擗且号,且疑且愕。
日晻晻而遽沉,天苍苍而忽暮,肠惨惨而欲裂,目昏昏而如瞀。
其去耶,其未去耶?去不去尚在梦中,而吾两人俱未寤耶?吾哥去而堂上之两亲何以为怀,膝前之弱子何以为怙?辇下之亲知僚友何以相资益,海内之文人才子或幸而遇、或不遇而失路无门者,又何以得相援而相煦也?欲状吾哥之生平,既声泪俱发而不忍为追惟;欲述吾两人之交情,更声泪俱竭而莫能为覼缕。
盖屈指丙辰以迄今兹,十年之中,聚而散,散而复聚,无一日不相忆,无一事不相体,无一念不相注。
第举其大者言之。
吾母太孺人之丧,三千里奔讣,而吾哥助之以麦舟。
吾友吴兆骞之厄,二十年求救,而吾哥返之于戍所。
每戆言之数进,在总角之交,尚且触忌于转喉,而吾哥必曲为容纳;洎谗口之见攻,虽毛里之戚,未免致疑于投杼,而吾哥必阴为调护。
此其知我之独深,亦为我之最苦。
岂兄弟之不如友生,至今日而竟非虚语。
又若尔汝形忘,晨夕心数,语惟文史,不及世务。
或子衾而我覆,或我觞而子举。
君赏余弹指之词,我服君饮水之句。
歌与哭总不能自言,而旁观者更莫解其何故。
又若风期激发,慷慨披露,重以久要,申其积素。
吾哥既引我为一人,我亦望吾哥以千古。
他日执令嗣之手而谓余曰:“此长兄之犹子。”
复执余之手而谓令嗣曰:“此孺子之伯父也。”
呜呼!
此意敢以冥冥而相负耶?总之吾哥胸中浩浩落落,其于世味也甚澹,直视勋名如糟粕,势利如尘埃。
其于道谊也甚真,特以风雅为性命,朋友为肺腑。
人见其掇科名,擅文誉,少长华阀,出入禁御,无俟从容政事之堂,翱翔著作之署,固已气振夫寒儒,抑且身膺夫异数矣。
而安知吾哥所欲试之才,百不一展;所欲建之业,百不一副;所欲遂之愿,百不一酬;所欲言之情,百不一吐?实造物之有靳乎斯人,而并无由毕达之于君父者也。
犹忆吾哥见赠之词有曰:“一日心期千劫在,后身缘、恐结他生里。”
又曰:“惟愿把来生祝取,慧业同生一处。”
呜呼!
又岂偶然之言,而他人所得预者耶?吾哥示疾前一日,集南北之名流,咏中庭之双树,余诗最后出,读之铿然,喜见眉宇,若惟恐不肖观之落人后者。
已矣,伯牙之琴,盖自是终身不复鼓矣。
何身可赎,何天可吁?音容僾然,泣涕如澍。
再世天亲,誓言心许。
魂兮归来,鉴此悰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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