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手术很成功,他知道还在萌芽状态的癌瘤被干净地切除掉了,他听了一万次——主刀的医生是这个城市最好的大夫,现在最要紧的就是监控癌细胞是否扩散。
可是这一切都抵不上他从麻醉里苏醒的那个瞬间,全家人围成的那个半圆里,隐隐约约地,他看见了死神。
含笑而立,表情轻松地站在他妻子和他的大儿媳中间。
所谓瞬间,就是指消失得很快,在他的眼睛从微睁到彻底睁开的刹那,死神已经不见了。
他还来不及有任何的感觉和反应——原谅一个七十五岁,刚刚动过癌症手术的老人吧,他在心里轻笑——我允许自己变得迟钝了,所谓迟钝,也包括对自己无情。
他想抬起自己的胳膊,证明他暂时还活着。
他成功地抬起了一点点,不过还没来得及看到自己那只生着老年斑的手,妻子就不由分说地把那只衰弱的胳膊按回到白色被子的云朵里去。
她说:“不费那个事儿,别累着了。”
凌晨,他终于有了机会和死神独处,陪床的长子已沉沉入睡——他守在病床前面的时候并没想到,其实自己会死得比父亲还早。
死神靠近他的时候,病房里就有了光。
昏黄,但是足够他们看清彼此的面容。
“随便你了。”
他说话的时候并没有微笑,他一向以待人谦恭有礼著称。
不过面对死神,倒是突然间没了“教养”
的包袱。
人和神的关系,本来就跟人和人之间的有本质区别,对此他无师自通。
“随便我什么?”
死神说。
“就现在,走吧,拣日不如撞日。”
他意识到自己有力气开口说话了,并且,并不是白天那种气若游丝的声音。
“你急什么?”
死神微笑,“都是早晚的事儿,着急上火的,多不好。”
“我等不及了。”
他非常平静地回答。
“别撒谎。”
死神熟稔地在他的床沿上坐下来,深深凝视他的脸。
“就现在吧,行吗?趁家里人都不在,趁我儿子睡着了。”
他知道自己语气平静,因为他已经没有力气不安了。
“真等不及了?到天亮都不想等?”
死神含着笑,就好像是在牌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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