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样轻易便舍弃了濯缨,又怎么不能舍弃了她?
然而奇怪的是,她不愤怒,亦不悲伤了。
许多年来,他的瞳孔内仿佛始终有面镜子,隔绝内心,只是将外界投映的一切冷冷反射回去。
可是那一瞬间,镜面劈开一道裂痕,她深刻清晰地望进了他的眼底,浓烈沉潜的窅黑在那双秀长的眼里沸腾翻搅着,却被死死按捺住,不能夺眶而出。
只要脚尖轻轻一踢,让胯下的座骑小跑数步,又或者是弯身藏匿于马腹,躲过这一箭不是难事。
可是,他是世间唯一能伤她的射手,如果是他要如此,她就不闪避。
就在这里,等待他亲手将她的人生葬送。
明明只是一刹那,却有亿万念头汹涌决堤而出。
箭已离弦。
挟着锐利的啸鸣,箭镞自海市头顶擦过,深深贯穿了已几乎抓到硝子头颅的母鹰身体,长箭劲力依然未消,一直将毛羽戢张的母鹰钉到了不远处的杨树上。
海市这时才觉得顶心一凉,她一向仔细挽结遮掩的满头乌发,竟然在空中高高飞扬起来。
长箭在半途撕开了她束发的锦绣幞巾,长发如一股乌黑芬芳的泉水淌至腰间,华美得令旁人呼吸凝窒。
从披散纷拂的乌发中,她仰起脸来,明眸朱唇,容光慑人。
那扑朔迷离的美,如临水照影,总也看不真切,只觉得难以逼视,眩人眼目,是不容错认的少女风华。
她看不见百官喧哗惊艳、看不见昶王阴沉如雷云的脸,亦看不见帝旭扬起左眉颇为玩味的神情,她只望着他。
她那总是与忧虑、畏惧无缘的脸容,此时却带有某种奇异的表情。
那表情,他无从形容。
像沙漠旅人眺望海市蜃楼,又像孩子在盂兰盆节的河川边追逐河灯。
像一切遥不可及的幻象,渴望着,却也知道无论如何不能得到。
唇角含着的一丝震颤,一点点扩大、勾起,几欲溃散,却又终于艰难地拼凑起来,成为一个凄凉的微笑。
那微笑着的面庞上,两行泪毫无预兆地划然落下,在冷冽的空气中散成冰晶。
你大可不必如此苦心设陷,步步为营。
只要你想,不论多么为难,我总会为你办到。
她的眼睛如是说道。
他终于没有回避她的眼光,坦然望她,眉宇间浮起欣慰而悲凉的神色。
周遭喧杂人声渐渐止息,五色旌旗冠盖两侧退散,从人群中让出一道通路,有人控着马悠闲地向她走来。
那人服色内外皆是高贵的黑,箭袖与挽起的前裾上密布金线缂九龙。
到得近前,才看清他眉眼生得冷峻飞扬,与昶王极为相似,神情虽也倦懒,唇角轻勾着的笑意却令人胆寒。
“呵,是你。
”醇清优美的嗓音,较往日少了些不耐与倦怠,多了一股玩赏的兴味。
海市认出了那个声音——永远掩在日影里,如同一束没有面目形容的锦缎,帝座上的人。
帝旭。
海市尚来不及反应,便觉得自己身体一轻,离开了马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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