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个人趑趄踟蹰于高墙之外,已整整一夜了。
住也不得住,行又如何得行?他屡次想跳入那高墙之内,以他的久负盛誉的‘踏歌步法’,不出一丝声息的跃入,不惊起一点风吹草动原本不难。
但,似乎有一堵无形的高墙横亘在那里阻隔住了他。
夜很长,但对韩锷来讲,它算长吗?总是临行前的最后一夜了,就是伤情,那贴心贴肺且近在咫尺的伤情也只这一夜了,这夜还长吗?以后的伤情,哪怕忧苦何深,也是天涯海角。
韩锷甚至宁可这一夜可以无限制地伸长下去,把这一份心情,哪怕苦痛迷乱——但毕竟还算近在咫尺、近得觉得一握手就可以延揽入怀的夜延伸到永远。
他怕想起以后的日子,因为他最怕的甚或已不是伤痛,而是怕当所有的轻吟浅笑都已远去。
日子的尘灰慢慢积累到心头,到最后的最后,自己剩下的只是茫然而没有爱了。
痛怕什么?他怕的是麻木。
这个世界,爱与恨从来都不互成反面,它们的反面都是——麻木。
那后园里的一座高楼,楼顶的灯火熄得很晚,熄时已近四更天了。
方柠,你又为何又不眠到四更?他想像着方柠的日子,那么多家小童仆,亲眷故旧。
恶争险斗,世路倾覆,都要她以一个女子之身加以照应的。
外有父兄,内有公婆老小,还有……族人部曲,侍女佃户,与她的……丈夫,依赖她的人正多。
她如倒了,却有谁能接手加以操持吗?想起这些,韩锷的心头就不再怨了,可这怨也无从怨的心境只怕反而苦过还有些东西可怨。
无怨之后,只有绝望,那睁开眼看不到头看不到夜尽处的绝望。
她没来——但你要她如何来,如何与你放辔而去,弃众人家小于不顾,并骑江湖?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有缘和你一样,孤身一人,得持长庚,得脱略如许的!
韩锷忽一咬牙,他不能再等了。
他是男人,要痛,也只痛这一次吧!
以后的痛,尽可长歌纵酒,泪洒荒天。
这样的踟蹰不决,只可偶一为之,他不能容许自己没完没了的纠缠于软弱。
他身子轻轻一提,‘踏歌步’施为之下,手在墙头一攀,然后身子一翻,已点尘不惊地跃入韦府后园之内。
他脚下绝不迟疑,直向那高楼奔去,到了楼底。
身形重又展起,逐层而上,直至跃至最高一层。
到了那窗外,他才略略迟疑了下,但马上伸手把早已扯下的一块衣襟塞入了窗缝。
那衣襟上有字,只短短几字:
不日有风波,万务珍重。
塞入后,他身子一腾,就要一跃而下。
可当高临风,韩锷的心头忽猛地一惨:虽明知方柠所面困难重重,自己也只能做到提醒这么不咸不淡的一句了。
可这一句话如果不说,他却是万难安心地离开这个洛阳城的,虽明知方柠对自己的险境不可能不知道,但他还是忍不住再来提醒上一次。
风波不信菱枝弱——如此风波险途,有谁如他一样知道方柠那藏在镇定外表下内心里的柔弱呢?他不再迟疑,身形跃起,就向楼下投去。
却于这时,他似乎听到楼头阁内似有似无地传出了一声轻叹。
那叹声如此之轻,却浅浅地似撩起一股兰息重又吹拂在韩锷耳边,他的心头却如猛遭重锤一击般,在空中甚或都控制不住身形,只听得风声在自己耳边掠过、掠过,甚至想,不再控制内息,就让自己,就让自己……殒坠于这高楼之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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