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切慢慢起身,撑着身下干草,缓缓站起来,稍微活动一下手脚,让庞大的妖力在体内循环往复,又站了片刻,才确认,身体终于完全恢复了。
就在这时,柴门吱呀一声,一股狂风卷着一个人和大雪就刮了进来。
那人身上裹着蓑衣,身量很高,刚一进屋就飞快转身掩上柴门,把手上抱着的枯枝放在一旁,在门口抖了抖身上的雪,才慢条斯理地摘下头上的斗笠,把蓑衣脱了下来。
鬼切首先看到的是如盛夏瀑布一般乌黑的发丝。
头发纷乱,那人的面孔半掩,从鬼切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一痕瓷白色的下颌。
鬼切面前的火堆噼啪了一声,那人不在意地把长发拢了拢,露出了随着火光而跃动明暗的半张面孔。
鬼切呼吸猛的窒住——
那是半张眉目如画的面孔,也是他熟悉的面孔。
——源赖光——
是源赖光!
是源赖光救了他?!
他脑子一片空白,无法思考,那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而就在那人朝鬼切的方向转过来的一刹那,鬼切听到了自己微微抽气的声音——
那是一张只有半面完好的面孔。
另外半面,横亘着黑红交错,瘢痕重叠,几道交叠的狰狞伤口。
那人的耳朵动了动,向鬼切所在的方向试探性的走了一步,“你醒了?”
鬼切脑子还是空的,他本能地啊了一声,那人似乎松了口气,随即想起什么似的,飞快把头发拉下来,挡住半张面孔,“抱歉,吓到你了吧。”
说完,他又往鬼切的方向走了几步,好不容易从“源赖光救了我”
和“源赖光毁容”
了两个巨大冲击里平复的鬼切才发现,这个人,始终闭着眼睛。
他是个瞎子,他看不到。
把鬼切从山里背回来的这个人,是个云游卖艺的琵琶法师,行至这里,被大雪阻路,出去捡柴的时候捡到了鬼切。
这个人,也叫赖光。
“是从师父那里传下来的名字,我们这个流派擅长说《大江山十二草子》和《山姥》,就被冠上了赖光这个名号,传到我这里,已经是第三代了。”
青年小心翼翼地把手里的干粮掰碎,投到锅里,鬼切几乎没在听他说话,只是全心全意地看他。
他的声音也和赖光一模一样。
在听到那个声音的一刹那,鬼切才恍然地意识到,他没有听到赖光的声音,已经数百年了。
这一次和之前三次都不一样。
除了发色和半张烧毁的面孔之外,无论是声音举止,甚至于细小的习惯性动作,他面前这个人都和赖光完全一样——就像是他曾全心全意侍奉过,然后欺骗他背叛他的那个人,经过了数百年的光阴,终于重新坐到了他面前一样。
他应该立刻挥刀斩杀了他。
但是鬼切没有。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
上一次姑且还算有恶意的好奇心支撑,这次呢?
鬼切不知道。
他就这么在一个荒山破败的山居小屋里,垫着干草,坐在泥地上,看着对面的青年熬一锅一点都不好吃的粥。
他不说话,看不见的青年不以为意,倾身嗅了嗅味道,摸索着要把锅子取下来,哪知刚一碰就烫到了手,疼的一缩,鬼切才后知后觉地惊觉:这锅粥,是为他煮的。
一个盲人,在陌生环境,吃饭团就够了,用火实在太危险。
但是赖光认为,刚醒过来的鬼切需要热腾腾的食物,哪怕是一口并不好吃的热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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