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鞭挞”
什么,却永远也无法理解一部作品到底“是”
什么。
这就是残雪为什么那么厌恶80年代文学的“传统”
的缘故。
到了90年代,情况有所改变,有一大批作家开始摆脱意识形态的框架而说自己内心深处真正想说的话了。
所以我认为90年代是中国当代文学的高峰期,因为它正是中国文学主流传统的崩溃期。
不过,这个年代的文学仍然大都具有某种两可的动摇态势,它既可以是中国作家向人性深处突围的开始,但也可以仅仅是一种意识形态的反叛,有一种走回头路的可能性。
例如,即使是在最极端的两性问题上的冲击(《废都》、《丰乳肥臀》、《上海宝贝》等),也仍然有可能是一种意识形态的逆反心理,它们对社会所造成的冲击,一旦意识形态的压力消除,如解禁甚至默许,就可能失去其力度,甚至成为一种更新了的意识形态的同谋。
但如果这些作家继续努力向人性的深处探索和挖掘,也是完全有可能在纯文学的意义上丰富人类的精神生活的。
可惜这些作家大都没有对自己的“根”
的明确意识,也许是由于本来就扎根不深,天分有限,进入21世纪,通常都江郎才尽,有的改行,有的勉强支撑一个空头门面,成为更具弹性的意识形态结构中的一环。
到今天,外在的可供选择的题材已经几乎被用尽,除了某些太敏感的话题不能说以外,性交、乱伦、同性恋、魔幻、怪力乱神、精神病、梦呓、戏说、语言狂欢(“无喱头”
)、吃人肉、变态……已经被中国作家玩了个遍。
中国读者的神经已经受过了一切可怕的考验,如今再没有什么东西能够使他们感到惊奇和闻所未闻了,在这样的时代,作家何为?
我认为,真正的作家不屑于趋附潮流和时尚。
这并不表明他们脱离时代和社会现实,而只说明他们的现实更深地埋藏于人性的内部,他们凭借自己的天才和敏感而发现了它,并且让它在自己的作品中喷涌而出。
他们不需要到某个地方去“体验生活”
,因为他们每天都在生活,既生活在日常现实的世界(家庭、单位、菜场、医院、公交车等等),也生活在自己的内心。
他们的外部生活和内部生活是一体的,他们的生存就是海德格尔所说的“在世”
(In-der-Welt-sein)。
在外部生活中,他们和“常人”
(Man)没有两样;但他们和常人不同的地方就在于,他们赋予在世以自己个人此在(Dasein)的独特的意义。
这种意义不是他们装出来的,也不是从流行理论中借来的,更不是用来向人炫耀、用来谋取其他好处的手段,而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根本。
此外,这种意义即使在他们自己内心也是飘乎不定和捉摸不透的,因而是作家的痛苦之源。
每当他们模模糊糊地抓住了一点什么,他们就喜不自胜,有一种要把它完整地表现出来的冲动;或者说,只有在这种冲动所激发出来的写作欲望中,在如醉如痴的写作过程中,这种模糊的意义才能变得更加清晰起来,但总不能达到完全的澄明。
半吊子的作家虽然也模模糊糊地抓住了一点什么,但却以为这就是一切,因而他们的痛苦只是一时的,随着作品的完成,他们就志得意满,不思进取,甚至用他们的一点成就向社会要价。
至于那种看别人眼色行事而玩弄文字技巧的写手,是连“作家”
之名都配不上的。
今天人们呼吁作家用自己的才华为社会“服务”
,或者去“关注”
什么、“批判”
什么,这无异于要求作家成为“写手”
。
但巴乌斯托夫斯基说得好,作家不是医生,而是“病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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