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周天气更冷了。
就像爸爸去世的那年,冬天来得早。
和爸爸生病那痛苦的几周里一样,我也注意到了城市进入冬季的点滴变化。
切恩道上的小贩跺着破旧不堪的靴子,咒骂寒冷的天气。
马车不动时,会有一群孩子涌上来,聚在庞大的湿漉漉的马身两侧取暖。
埃利斯说,前天,人们在河对岸发现有母子四人挨饿冻死。
亚瑟说,他在天亮前驾车经过河岸街44,看到乞丐裹着结了霜的毛毯,蜷缩在商店门口。
雾很大。
棕黄、焦黑的大雾,像是液态的煤烟,像是下水道里万恶的发动机的造物,从地面上汩汩升腾起来。
雾弄脏了我们的衣服,充斥我们的脾肺,害我们咳嗽。
大雾紧贴窗户,如果仔细看,在某些光线下,可以看见雾气从那些不够贴合的窗框钻进屋里。
下午三四点,夜色就已降临。
瓦伊格斯点亮灯,火焰被噎住似的,光线微弱。
现在我的灯也很暗。
昏暗的光线让我不禁想起儿时晚上的蜡烛灯。
我清楚地记得自己躺在床上,数着蜡烛灯灯罩上的光点。
保姆在旁边的床上酣睡,斯蒂芬与普莉丝时不时发出鼾声或呜咽声,整栋屋子只有我还醒着。
这个房间依然有不少作为我们童年卧室的痕迹。
天花板上的秋千挂钩印记仍在,书架上还有几本我们的幼儿读物。
有一本——我这会儿能看清书脊——是斯蒂芬的最爱,里面画着栩栩如生的恶魔与幽灵。
这本书的正确用法,是先长时间盯着图看,再立刻看白墙或天花板,就可以非常清晰地看见墙壁或天花板上飘浮的幽灵,只不过颜色与原画完全不同。
这些天满脑子尽是鬼魂了!
待在家里很无聊。
今早,我又去了大英博物馆读书,不过因为大雾的关系,那儿比平时还要昏暗。
两点的时候人们就在低声抱怨阅览室要关门了。
每逢这时,人们总会有怨言,会呼吁多弄些灯来。
我在那里读监狱史的书,做做笔记,算是研究,也算是消磨时间,所以并不介意。
走出博物馆,天色如此灰暗浑浊,还带着些超现实的色彩,反倒令我倍感兴奋。
我从没见过哪条街道像今天的大罗素街45这样,纵深和颜色都被夺走了似的。
我几乎是犹豫着迈开的脚步,担心自己会像路面与屋顶一样,失去形状与色彩。
当然了,雾气本是距离越远,越显浓厚。
我没有模糊,清晰依旧。
我仿佛置身于一个移动的穹隆,可以清晰看见的一个薄纱穹隆,就是仆人夏季时扣在蛋糕上防黄蜂叮咬的那种薄纱。
不知其他行人是不是也像我一样,可以清晰看见薄纱般的穹隆。
然而,我突然发现这移动的穹隆非常压抑,于是琢磨着找一个扬招点拦辆车,放下窗帘直接到家。
我朝托特纳姆宫路46走,看沿路的门牌与窗户。
这些商铺与我搀着爸爸走过的时候比,并没有什么变化,悲伤里我又感到一丝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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